中国公主在墨西哥：大航海时代的美丽传说

木風郎

在过去奴隶买卖猖獗与海盗横行霸道的历史背景之下，人们充分发挥高超的想象力，将衆说纷紜的各种传奇故事，拼贴渲染成「中国公主在墨西哥」，这个充满异国情怀的浪漫传说其实早已虚实难辨。

【文／李毓中】 [摘自《历史月刊》237期]


(一)

「中国公主」一直是个极爲特别的名词，再加上西方世界的东方见闻催化下，成爲传说与戏剧的创作来源，当今最着名的莫过于浦契尼（G. Puccini）的《杜兰朵公主》。其实历史的研究与一般人所知的想象与传说，有时难免差异十万八千里，就好比一般人们印象深刻的「三国」绝对是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而不是陈寿的《三国志》。同样地，在中国与域外地区的交流中，其他国家对于地大物博又遥远封闭的中国，便存有许多神秘的幻想平添几许生活情趣，西班牙文豪赛万提斯（Cervantes）就曾在《唐吉訶德》第二部裏戏謔式的提到中国皇帝送来信函，希望能邀请唐吉訶德去中国设立一所西班牙学院，十七世纪的西班牙读者们一定可以理解而会心一笑，因爲这事纯属作者爲了在书中增加趣味而胡诌，仅仅只是博君一笑而已。

事实上，自1565年西班牙人开闢了东亚与美洲大陆之间的太平洋航线之后，许许多多的中国商品以及与中国有关的举凡历史、政治、文化等资讯，便源源不绝经由西班牙人据有的墨西哥送往西班牙本土，因此于1585年由门多萨（Juan González de Mendoza）所出版的西方世界第一本有关中华帝国历史的着作，便是根据他在墨西哥停留时所收集到的第一手资讯所写成。因此在中、西交流的历史上，墨西哥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而另一方面，除了这些以理性爲出发点所搜集到的资讯之外，许许多多有关中国的传说，亦随着中国丝绸在墨西哥境内的热销四处流传，其中之一就是中国公主的传说。

英国海盗与蒙古公主的传说

在过去奴隶买卖猖獗与海盗横行霸道的历史背景之下，人们充分发挥高超的想象力，将衆说纷紜的各种传奇故事，拼贴渲染成「中国公主在墨西哥」，这个充满异国情怀的浪漫传说其实早已虚实难辨。这位中国公主墨西哥人称她爲「普埃普拉女华人」（China Poblana），有关她的传说很多，有的说法很接近，似乎是同一个源头，有的则似乎是误把冯京当马凉看得出是一番穿凿附会，其中最爲夸张的莫过于是将英国海盗的故事与「普埃普拉女华人」如何沦爲奴隶两相结合的说法。这个充满戏剧性的说法，是将十七世纪末纵横太平洋东西岸的英国大海盗威廉．丹皮尔（William Dampier）在墨西哥海岸上的侵扰，与「普埃普拉女华人」来到墨西哥的遭遇混爲一谈。

英国大海盗威廉．丹皮尔自1678年起便在太平洋海域四处流窜劫掠，航行中他们遇到一艘打算航向菲律宾（又有一说是美洲）的中国船隻，便转而掉头航向这艘中国船準备一探究竟，不料登船后却见到美丽的蒙古公主，顿时惊爲天人，于是动起歪脑筋，不但大肆搜刮了她的行囊，还把她当作奴隶卖到马尼拉，而这位有着举世无双美貌的蒙古公主，也就因此被卖给了西班牙人，最后又被带往墨西哥与马尼拉贸易东方商品的唯一港口阿卡普尔科而来到墨西哥。

这个传说现在听来似乎荒诞不经，即使是一般人也很难相信一个处于内陆的蒙古公主，没事会搭上一艘中国船进行「海上游轮之旅」，但事实上这个传说亦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英国海盗威廉．丹皮尔的确在1687年左右横渡太平洋来到东亚，并且还曾经一度据有菲律宾与臺湾之间的巴丹岛，甚至他还写下有关该岛上达悟族群的风土民情，在今日成爲研究兰屿达悟族历史时必要的参考文献，只是在他的1697年出版的《环球航行志》裏，从未提到他掳获过蒙古公主或中国公主的韵事。

墨西哥副王与印度公主的传说

另一个爲人津津乐道且较爲可信的传说，则诉说着墨西哥人对遥远神秘东方的想望。故事的发生地点是在印度德裏，一天一位据说是皇亲国戚的娇俏美丽女子米拉（Mirra），独自一个人在街上蹓躂闲逛着，突然间几名其貌不扬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团团围住，其中一个男人倏地扑向她，毫无招架能力的米拉便被绑匪紧掩住嘴，虽然她使尽所有力气大声呼救，但等到声嘶力竭的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早已被困在一艘船的底部船舱，一个窒闷黑暗的狭小空间裏，只能隐约听到周围也是同样受害被绑架上船人们的微弱鼻息此起彼落。

就这样这艘人口贩子船辗转停留后来到马尼拉，此时正好墨西哥副王唐．迪亚哥．卡利优．门多萨（Don Diego Carrillo Mendoza﹐1621～1624）委託菲律宾总督唐．胡安．德．西尔瓦（Don Juan de Silva﹐1609～1616）帮他从马尼拉选购数名美丽的中国女奴运回墨西哥。等印度女子米拉搭船到达墨西哥西岸的阿卡普尔科港时，可能是墨西哥副王碍于其身分，不方面亲自出面接走米拉，因此便委託他的好友米格．索沙（Miguel Sosa）将军，替他出面处理此事。

米格．索沙将军是普埃普拉（Puebla）地区有名的商人，且他经常往来阿卡普尔科、墨西哥市及普埃普拉等地，于是副王便向米格．索沙将军提及马尼拉总督送来的奴隶中，有一名是印度莫卧尔王朝的公主，希望他能以最严密地方式护送这位元公主自阿卡普尔科前来墨西哥城。但不巧的是，此时由于墨西哥副王专横的行事作风，引起了大主教的强烈不满，两方争执不休，大主教革除副王的教籍，而副王则不甘示弱宣告要将大主教驱逐出境，最后情势显然对副王不利，于是在1624年悄悄地逃回母国西班牙，无力再编织他一亲东方美人芳泽的美梦。而另一方面，依约前往阿卡普尔科迎接这位肉票公主到来的米格．索沙将军，只得暂时将公主带至其居住的普埃布拉，等待唐．迪亚哥．卡利优．门多萨再回到墨西哥时交还给这位逃走的副王。

这个传说乍听之下显然较其他的传说显得有凭有据，但若要真以历史考究溯源的精神将1616年便下臺的菲律宾总督与1621年才上任的墨西哥副王兜在一起来考据，恐怕历史学家又显得自讨无趣，讨人挨駡了。

(二)

标致可人的米拉公主睁着一双闪烁迷人的丹凤眼，白皙明亮的双颊掩不住花样年华的青春与脱俗的东方美，因此当她一抵达阿卡普尔科港踏上墨西哥的土地时，立即引起了西班牙军队的骚动，甚至士兵们皆臣服于她的花容月貌而疯狂不能自持。

普埃布拉女华人在墨西哥的生活

标致可人的米拉公主睁着一双闪烁迷人的丹凤眼，白皙明亮的双颊掩不住花样年华的青春与脱俗的东方美，因此当她一抵达阿卡普尔科港踏上墨西哥的土地时，立即引起了西班牙军队的骚动，甚至士兵们皆臣服于她的花容月貌而疯狂不能自持。米拉公主来到普埃布拉之后，米格．索沙将军与其夫人便担任米拉公主的教父与教母，并且爲她再取一个天主教西班牙名字卡塔琳娜．德．圣．胡安（Catharina de San Juan），1627年她被送往修道院，接受天主教的教育与仪礼训练，而人们又给她另外一个昵称，就是「普埃布拉女华人」。
也许是来自于大航海时代时空的交错与文化的融合，墨西哥人出现了这个有趣的观念，对于凡是来自东方的中国、菲律宾、印度、马来西亚等东亚与东南亚概念区域者，均冠以「中国」之称，甚至延伸至凡是肤色爲近似褐黄色等有色人种的混血儿，均謔称之「华人」。也由于这个观念，使得他们将米拉公主称爲「女华人」。

在才德兼备的修女玛丽亚．德．耶穌斯．托默林（María de Jesús Tomelín）的教导下，卡塔琳娜．德．圣．胡安开始学习与瞭解天主教的教义。据说印度公主卡塔琳娜．德．圣．胡安认爲她的这位老师管教太过严格，而且宗教的训练课程太多，所以常常偷懒省略许多繁琐的宗教仪式步骤，甚至据说她喜欢整理老师的房间，胜过于学习西班牙文以及複杂难以理解的天主教神学。

米格．索沙将军等不到前副王唐．迪亚哥．卡利优．门多萨返回墨西哥，便因病蒙主宠召先走一步，失去庇护的卡塔琳娜．德．圣．胡安此后又陆续落脚在女传教士修道院、佩德罗．苏阿列斯（Pedro Suárez）神父与希波利特．德．卡斯提亚．德．阿特拉（Hipólito del Castillo de Altra）队长的家中。

卡塔琳娜．德．圣．胡安是一个具有悲天悯人性格的女子，虽然她并不是教会的修女，但是她抛下尘世俗务全心爲普埃布拉地区奉献，而爲了要让贫穷的孩子有衣服可穿，她将米格．索沙将军送给她的许多昂贵华丽的布料卖掉，甚至连她的随身珠宝首饰也都捐给了修道院。因此，当地民衆都将这位「中国公主」视爲圣徒一般，连教会的神父亦对她敬爱有加。晚年不良于行的她，因一次意外的跌伤而半身麻痹，再加上一边肾臟溃烂，卡塔琳娜．德．圣．胡安最后于1688年1月5日辞世，享年82岁。

卡塔琳娜的死讯传遍普埃布拉乡里后，全城的人皆悲慟不已。这位被称爲普埃布拉女华人的印度公主长眠于圣灵会的修道院内，而她曾居住过的屋舍外，亦留有她简要生平的石刻铭文。

普埃布拉女华人的影响

卡塔琳娜．德．圣．胡安对普埃布拉地区，除了善心让人们深受感动外，在衣着服饰方面，普埃布拉女华人也有着不凡的贡献。

卡塔琳娜．德．圣．胡安将她自马尼拉携来的随身衣着中以粗呢布製成的长裙上缝上一些亮片，然后再用一块彩色的布料来作爲束腰布，这样独特的裙装，立刻在普埃布拉当地引起不小的风潮，再加上才德与美貌兼备的中国公主形象受到许多人的喜爱，因此当地的女子们，也开始模仿她穿着类似款式的裙装。

事实上，普埃布拉女华人的形象经过漫长的岁月发展，甚至已经成爲墨西哥历史发展的一部分。根据一些有关于普埃布拉女华人的图像资料，甚至可以发现卡塔琳娜．德．圣．胡安在墨西哥脱离西班牙的独立过程中，亦被赋予了彷若「圣女贞德」一般的女英雄形象。据说今日墨西哥国旗上的绿、白、红三种顔色，其灵感即是受到这位「中国公主」的服装影响，绿色代表田野，白色代表白云和火山，而红色则代表她所遭遇到的悲剧。

虽然普埃布拉女华人既不是来自中国，也不是公主，而其出身亦与墨西哥无关，但有关她的种种事迹与影响，在墨西哥历史上却已成爲了代表墨西哥民族浪漫与勇敢的象徵。而她亲手设计缀满亮片的多彩服饰，今日亦经常是墨西哥各种传统节庆活动中深受墨西哥女性欢迎的穿着与衆人瞩目的焦点，「中国公主在墨西哥」这个原本可能是悲剧的故事，在墨西哥独特文化特质发展下转换爲美丽动人的跨国浪漫传说，可能是一介平民的印度女子摇身成爲悲天悯人的美丽中国公主，在充满繆误与传说的诸多大航海时代传奇中，也许这是最不需要历史学家澄清的一则，且让它可能的错误成爲大家心中永远的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