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工流产记（3年前的旧文）

harbourhu · 发表于 2010-4-26 14:27:04

本帖最后由 harbourhu 于 2010-4-26 14:37 编辑

慷慨地作别3月，素来温和敦厚的地中海，就仿佛进入了一个躁动期，天气反复无常，飘忽若神，时而风和日丽，时而又乖张暴戾，无情地要把我们的心绪揪出来后打个死结，再将它抛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时间好象在古老的磨道里周而复始地辗着，辗得是何等地缓慢、沉重而且笨拙。巴塞罗那，这座地中海边平日里最娴静、最舒展的港口城市，这时，充溢的是一种厚重，弥散的是一种压抑，那位被湮没在岁月故纸堆中的音乐才子侯德健嘶哑得近乎生锈的歌声依稀在耳：昨天的风吹不到今天的树哎，今天的树晒不到明天的阳光。

   此时的室外，又是桀傲不驯的老天在一点点煽动着众生的聒噪；室内，来往奔走佯装忙碌的同事在一点点地撩拨起我的不快。公司旺季里难得的一些清闲，让前些时候骨子里才被捶打磨平的慵懒沉闷的因子重新抖擞起来，工间休息时分，我习惯性地打开小铝盒，抠出两颗蓝色的维生素片，刚要和水吞下，旁边眼尖的同事突然朝我眨眨眼，揶揄我：“Escolta, ?qué es el blau, Viagra?（加泰罗尼亚语：喂，那蓝的是什么东西，伟哥吗？）”

   晓得这些加泰罗尼亚人的小伎俩，我随口称是，免得他们借题发挥，汪洋恣肆挥地霍他们自以为是的想象力。和我相处得久了，他们时不时以“传播加泰罗尼亚语言文化，抵制西班牙语”的名义教我一些无伤大雅的黄色小词儿，还有意无意地提醒我它们的存在。男人的世界嘛，这些东西有时也充当着枯燥工作中的一种调剂，咱也没必要惊惶作害羞状，互相理解，大伙都善意地笑了笑。闲聊中，他们不经意地提起罢工一事，在我听来无异于一记响雷。

   在国内，我等这些“红旗下的蛋”们，自小被灌输的是社会主义、集体主义的教育，接受的是“工人阶级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价值观，“罢工”，尽管事实上并不鲜见，可是在官方话语体系中，除了历史教科书外，决计是“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来西几年，我对罢工的认识，也仅止于西班牙语、加泰罗尼亚语以及意大利语的新闻报章。

   罢工，在欧洲，就像人们吃喝拉撒一般稀松平常，而且也有贴近工人利益的工会的支持和国家制度的保障，工人意志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体现。这些年来，随着西班牙政府出台和推行鼓励人们自主创业的政策及其配套措施（如政府补贴、私人基金会或银行提供低息甚至无息贷款支持、创业头几年免税等），犹如春风化雨，分属不同产业的各种企业实体“千树万树梨花开”，失业人数也相应降到了自阿斯纳首相（Aznar）执政以来的最低点。可是，正如西班牙语谚语所说：la verdad es como una espada de doble filo，凡事总有它的两面。就业岗位的增加，并没有带来劳动者收入的相应增加，西班牙的房价又因为欧盟富裕国家的房产投机商以及买主的大量“溢入”（注意，是溢入，不是涌入）而一直呈现井喷的态势，到5月的第一周为止，首都马德里的房价已经飙升到了4650欧元/平米，物价也居高不下，巴塞罗那则紧跟其后。劳动者收入涨幅缓慢，在有的地区（如西部与葡萄牙接壤的Extremadura自治区）甚至多年零增长。04年因三一一马德里火车站爆炸事件戏剧性取得大选胜利的社会工人党上台之后在反巴斯克地区分裂的事务上被牵扯了大量精力，大选中失利的代表大资产阶级利益的最大反对党——人民党处处与执政党作梗，各种要素都使得社工党“增加工人薪资及福利”的选前承诺流于空话，执政党最大的联盟——工会、总工联，身为工人阶级利益的代言人，对口惠而实不至的社工党又一直持观望态度，所以几年来，罢工是“只听楼梯咚咚响，就是不见人下来”，普通工人也只能在“归去来兮，青春将芜，青春将芜，当年离家二十五，挥一挥衣袖是多少寒暑”的哀叹中宣泄心中的愤懑…………

   普通劳动者最痛恨的就是 “社工党坐船头，工会岸上走”，工会唯社工党马首是瞻且朝令夕改、反复无常的做事风格，一如巴塞罗那4月的天气。

   看来工人贵族们这回终于痛下决心了，这个星期，同事们讨论得最多的就是怎么制作标语、如何编口号。同事兴奋地介绍，这次罢工主要集中在机械制造行业，行业工会目前正在同行业的企业主代表紧急磋商，如果不能达成协议的话，罢工无疑将如期举行。同事们的表情告诉我，达成协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罢工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呷了一口咖啡奶茶，对他们的喜形于色无动于衷，似乎和周围群情激昂的气氛格格不入。不是我深沉多疑，而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可是，身处其中没多久，自己，和大家一样，慢慢地，被这种兴奋裹着，兴奋的外层就是盲目乐观的蛋壳，不过，来自外部的任何一些变故，像一个石块，都可以把这兴奋的蛋轻而易举地砸个稀里哗啦。

   雪莱会说：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侯德健又会诠释：虽然春天不能永恒，冬天绝对不是结论。是啊，乐观悲观之间，希望从生成到破灭，其实就像冬天和春天一样，虽几步之遥，彼此间却有着道不明的暧昧。

   我们只能静静等待双方谈判的结果，无它。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星期。风也一如以往放肆地叫嚣，大伙当初的兴奋，也陆续归零。每个团体中总会有个别消息灵通人士，在不自觉地履行着信使的职责，每天上班始，大家抱着希望地围住他，期盼能从他口中撬点内幕消息，可是这种希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希望瞬间就会转为沮丧；下班后，大家又会满怀信心地目送信使背影的离去，偷偷祈祷第二天事情会有转机。日子就这样不徐不急地过去。

   20号大限，谈判已经结束，按原计划，这天是行业工人罢工的日子。无论好坏，我们都需要一个结果。信使来了，从他脸上我们早已看不到那股按抐不住的冲动。他只轻描淡写地吐出两句话：工会和老板达成初步协议，罢工取消。

   工资会涨吗？

   这次不可能了，看下次吧。说完，信使踱向更衣室。

   初步协议都谈些什么？

   初步协议不对外公开。

   那要这样的初步协议干什么。工会简直是一群只会吃干饭的混混！天知道下次涨工资又要到什么时候，见鬼。大家胀着酱紫色的猪肝脸，愤愤不平地散去。

   咦，Manel那小子今天怎么没来？

   咳，人家以为今天罢工，在家休息了吧。大家边开着Manel的玩笑，边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们是简单的，同时又是天真的，我们可怜巴巴地对工会寄于厚望，把自己命运几乎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了工会，但是到头来，今年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今年4月的天气是那么暴戾任性，不晓得明年的这个时候会是怎样。

异国跑堂 · 发表于 2010-4-26 17:03:30

不错，lZ可以去当记者了，文笔老练，视角独到。

harbourhu · 发表于 2010-4-26 17:12:04

本帖最后由 harbourhu 于 2010-4-27 08:30 编辑

回复 2# 异国跑堂

谢谢你的鼓励。至于记者，话说我在国内上学那会儿还的确兼职过学校所在城市的晚报和电台记者，后来因为大家可以想见的原因就对记者这一行心灰意冷了。

Emily8111 · 发表于 2010-5-19 00:37:58

楼主怎么会有那么丰富的人文社会知识？佩服佩服！

虎虎 · 发表于 2010-5-19 00:52:27

佩服啊，再让我学个几年恐怕也写不出来半拉哦

长裙雨孩 · 发表于 2010-5-19 06:22:35

这篇确是美文！

东麟 · 发表于 2010-5-19 10:08:14

哥们真的可以出书，对了，还没回来么。。

虎虎 · 发表于 2010-5-19 10:28:13

忍不住，再来拜读。先生之文真无得而称焉！

123木头人 · 发表于 2010-5-19 10:33:18

回复 8# 虎虎

还读呢,店里着火了

虎虎 · 发表于 2010-5-19 11:26:11

我~ 举报你！yo总，这里有人灌水。

123木头人 · 发表于 2010-5-19 11:30:22

切....俺才不怕咧

水. · 发表于 2010-5-19 11:55:52

泡沫经济本来就有笑点,被LZ这么一调侃就更好玩儿了
咱们俯瞰咱们仰视咱们观望,咱们工人有力量~
哈哈,多看几回这样的有水平又有趣的文字脸估计也能均匀地笑瘦

东麟 · 发表于 2010-5-19 12:17:23

泡沫经济本来就有笑点,被LZ这么一调侃就更好玩儿了
咱们俯瞰咱们仰视咱们观望,咱们工人有力量~
哈哈,多看几 ...
水. 发表于 2010-5-19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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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是我朋友，有这样的朋友自己脸上也有光了，呵呵

水. · 发表于 2010-5-19 12:32:27

回复 13# 东麟

类聚群分啊真是难怪都是牛人了羡慕

东麟 · 发表于 2010-5-19 12:42:38

回复东麟

类聚群分啊真是难怪都是牛人了羡慕
水. 发表于 2010-5-19 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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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朋友是牛人，写小说的功夫和力道非写几句破诗可比，非常羡慕。所以，我期待水的小说，我认识你脸上也有光。

harbourhu · 发表于 2010-5-20 11:33:39

回复 7# 东麟

回来了，昨晚到的

harbourhu · 发表于 2010-5-20 11:36:27

回复 12# 水.

你的调侃回复也让我把脸给笑瘦了，之前在工厂油漆车间熬夜，可能是接触油漆太久的缘故，脸大面积浮肿了。

DONLIN · 发表于 2010-5-20 12:48:27

回复东麟

回来了，昨晚到的
harbourhu 发表于 2010-5-20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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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休息几天吧，一路辛苦。。

Emily8111 · 发表于 2010-5-20 12:52:00

回复 17# harbourhu

那就多到室外呆着，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好处。

172644747 · 发表于 2010-5-20 13:18:09

您太有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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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工流产记（3年前的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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