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已经过去了近四分之一，经济危机的阴霾却依然笼罩在西班牙的上空。移民政策在收紧，学生居留也受到了波及。最近一段时间，马德里各大律师行的电话几乎被学生们打爆。他们困惑不解地、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提交的材料，他们带着发自内心的委屈和因涉世未深而略显单薄的愤怒，想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在他们身上，没有打工族的那种小心翼翼、近乎逆来顺受的谨慎，他们说着“半生不熟”西班牙语，对这里的华人社会一知半解，而在他们的身后，在相隔近两万公里之遥的中国，是满怀殷切希望的父母关切的目光。
这并非永醉不醒的宴席
H是带着对红酒的向往来到西班牙的。
“既然喜欢红酒，怎么没有去法国或者意大利呢？”
“应该说是出于很实际的考虑吧。首先西班牙的红酒产业也是相当不错的，另外当时的中介跟我说，西班牙是最好签的，对语言的要求低，本土的消费也低，这样投入相对比较少，成功率却最高。我工作不久，靠自己的积蓄出国，经济上不宽裕。办好签证来到这里，我身上基本也没什么钱了。”他对记者说。
H一边读语言，一边继续对红酒的钻研。某次朋友聚会上，他认识了一个名叫JOSE的红酒商人。当得知JOSE在马德里郊区有个属于自己的小酒窖时，他兴奋异常，两人当天聊得很投机，JOSE也邀请H去参观他的酒窖。这样一来二去，他们成了好朋友。JOSE的酒厂规模不大，正缺H这样能够品鉴红酒的人才。于是，H就乐此不疲地做起了兼职，除了不断丰富自己的红酒知识外，每月还能得到一点补贴。他总是按时把钱存入户头，就这样，学习工作似乎都是顺风顺水，尽如人意。
去年秋天，H拿到了马德里一家大学红酒品鉴专业研究生的录取信。他认真地按照续居留的要求备齐了所有的材料，并在旧居留卡到期之前递交了上去。经过几个月漫长的等待，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收到的却是一封拒绝信。
拒绝的理由是H提供的银行流水账上有来源不明的现金存入记录，移民局怀疑他在读书期间曾非法打工。H陷入了不知所措中，显然，按月存入在JOSE酒窖做兼职的收入最后给他招来了麻烦。从来没有为身份苦恼过，也从来不曾涉足旅西华人社会的他，开始奔走于各大律师楼之间，寻找办法。
“非常非常的累。”他对记者说，一脸掩饰不住的疲惫。“西班牙的各个相关部门我都跑过，他们内部的说法本来就不一致。中国律师楼给出的答复更是各种各样，我觉得很迷失。现在硕士课程已经开始，学业很忙，收到拒绝信后，我几乎每个上午都在为居留的事情四处奔波，似乎再也没有了品酒撰文的闲情逸致。最令人灰心的是，结果的等待遥遥无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翻看一年前H在西班牙各地旅行的照片，七月盛夏，晒得黝黑的他戴着草帽，站在枝丫繁茂的葡萄园里，脸上是没有阴影的快乐，是那种终于实现了自己梦想的人才会有的沉醉的幸福。可惜，留西之旅并不是一场永醉不醒的宴席，如今的H被困在理想和现实之间，不知道应付完这些繁琐的手续后，他的梦想是否依然还在，西班牙，还是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理想国。
经常梦见自己回到了西班牙
2009年底，Z只身来到西班牙，和大多数懵懂茫然的留学生不同，已经28岁的他心中早已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读西班牙最好的建筑学院。
“之前我来过西班牙，分别是在05年和06年，两次都是跟着学院里的老师来看现代主义建筑。虽然是固定的教学路线，并没有多少自由活动的时间，但还是觉得西班牙非常美。毕业后开始工作，还是一直想要来西班牙读书。有段时间经常梦见回到了西班牙，就是天空很蓝阳光很灿烂的样子。来到这里读建筑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面对记者，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经过了一整年西班牙语的学习，2010年秋天，Z终于收到了瓦伦西亚理工大学建筑学院的录取信，满心欢喜的他马上开始准备续居留的材料，等到一切基本齐全了，某晚和同学们在学校的咖啡馆吃饭时，他放在脚边的背包却被小偷“顺手牵羊”。钱包、钥匙这些还在其次，但包里所有准备用来续居留的材料也都没有了。Z在一片慌乱之中报了警，并不得不重新开始办理材料。他的上一张居留卡是10月1日到期，但经过这么一折腾，直到11月3日，他才把新的材料递进警镲局。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他一次次去问询，得到的答案都是“现在的进度很慢，才办理到去年8月的。”等类似的官样的回答。今年2月，他收到了一封移民局的信，信里说因为他逾期递交，所以居留不再予以受理。当时Z就懵了。
“我从没想过要留在这里，本来也是打算今年读好书就回去的。但现在没有了居留，我就不能离开西班牙。今年四月，我在读的硕士课程有一个去德国的短期项目，没有居留，我去不了，失去了这个拓展自己视野的好机会。视野对一个建筑师来说非常重要。我原计划要去法国和意大利等几个欧洲国家看一些建筑，现在也都无法实现了。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遗憾的。”Z一脸说不出的落寞。
他先去咨询了大学国际学生部，那里的工作人员告诉他，逾期递交材料属于自己的过失，即使上诉，胜算也不大。Z觉得很茫然，他说，之前问了几个在西读书的学长学姐，都说只要在居留过期后的三个月内递交新材料，都没有问题的，却没想到政策变化快，这么让人措手不及。
现在，Z正四处奔走，寻找可能的出路。不知道现在的西班牙对他来说，还是不是曾经梦中那个天空碧蓝阳光灿烂的理想国。现实残酷而冷漠，留学生的梦想或许无关乎生存，但这样的粉碎依旧让人心痛。
只要足够勇敢就能应付一切
F是几个受访者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生于1990年的她还是小女孩的模样。和前面两个人不同，她是大学读到一半出来留学的。
2009年，她从内地某大学退学，经由中介来到了西班牙。
“当时我大一，刚失了恋，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再加上对自己的专业完全没有兴趣，我就想出国去看看。中介对我说，西班牙的大学可以做‘学分转换’，也就是说，我可以在学习一年西班牙语后，再接着他们大学的二年级继续读。”她说。
F家境相当不错，父母对她娇宠有加，来西一年多，她过得相当滋润，语言学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是把欧洲转了个遍。她先后咨询了西班牙比较好的几所大学“转换学分”的问题，得到的答复全部模棱两可。无奈之下，在和家人商量过后，她决定在西班牙重新开始读大学。
2010年9月，F顺利入读马德里某大学。虽然经历了一些坎坷，但现在毕竟稳定了下来，F按照要求递交了续居留的材料，然后开始一心一意地读书。
三个月后，作为班上唯一的中国人，她终于和同学们熟络了起来，上课勉强听得懂了，功课也及格了，偶尔的英语测验，她的分数还比同学高出很多。虽然也曾因为21岁才开始读大一自卑过，因为之前浪费的时间懊悔过，但因为新生活展开得尚属顺利，F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又一次期中考后，F经过认真复习，拿到了不错的分数。她高高兴兴地走回家，却没有想到等待她的是一封来自移民局的拒绝信。
“拒绝的理由是缺少继续学习的证明。”她告诉记者，“真是莫名奇妙，递交材料时，通知书、缴费单一份都没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当晚，F发表了一篇很抑郁的日志。她在日志里愤愤然地写道：“据说是正攵府通过了一个议案要控制外来人口，可是那边签证还在不停的往外发，把人骗过来，交了这个交了那个，然后不给居留把人赶回国。妈妈还要我去警镲局跟人讲道理，说材料明明都交了，凭什么说没交？！她是没有见过这个流氓国家的流氓公务员颠倒黑白的能力。”面对四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学业，F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来面对，但现在一封拒绝信搅乱了原本平静的一切。
现在，她找到律师，递交了申诉的材料，剩下的就是漫长的等待。“心情很差。”她说，“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回国，大学没有读出来，在哪里都是不现实的。来欧洲前，我还是充满了向往的。虽然在家时没吃过什么苦，但既然出来了，我就决定靠自己。一年半了，我独自生活，学会了很多东西，都说90后的小孩子什么都不会，我不同意，我知道为自己的理想奋斗。但首先是要有一个公平、有秩序的环境，西班牙正攵府的官僚化、制度的僵化很让人失望。”
每一年，数以千计的中国留学生带着肥皂泡般美丽又易碎的梦想，涌进这个斗牛士的国度。他们拖着因为塞满了父母的叮咛而超重的行李箱，走出海关闸门，被西班牙明亮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们落脚在语言学校的宿舍里，第一次自己下厨，不小心被油烫伤了手；他们结交世堺各国的朋友，搭伴背包云游欧洲，在各大社交网站上发布新生活的照片和随想。如果说，打工族是来到了西班牙这片异乡的土地上才真切地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那么，留学生是因为来到这里，才明白了什么是梦想的幻灭。或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正成长，这里不是终点，一切都刚刚开始，世上本不存在所谓理想国，只要心中存有信念，走过这个严冬，每个人都将迎来自己的春天。
狗仔卡
发表于 2011-3-25 20: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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