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老兵回顾三十年历程:让观众高兴到底有多难?(组图)
央视春晚一年又一年的举行,批评声、赞扬声不绝于耳。时间一晃,镜头拉回1983年,那是第一届央视春晚举办的年份。首届央视春晚就开创了很多先例,比 如设立节目主持人、实况直播、开设热线电话等,这些创新成为日后春晚一直沿用的规矩。此后,这份全国性的春节大餐走进千家万户,成为如同在年三十吃饺子、 放鞭炮一样的习俗。能将一台晚会变成春节习俗,黄一鹤功不可没。作为第一届央视春晚的导演,已经70多岁的黄一鹤回顾这三十年春晚历程感慨万千。
黄一鹤
1983年首届央视春晚以动画片“开场”。
首届央视春晚主持人(从左至右)王景愚、刘晓庆、姜昆和马季
晚会结束后,马季还给工人说相声
东方早报:还记得1983年第一届春晚播出时的场景吗?
黄一鹤:那时候没有宣传,没有预告,很多观众并不知道,央视会在1983年除夕之夜办这样一台晚会。节目开播时,北京城还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后来鞭炮 声渐渐稀疏,等到晚会结束,鞭炮声再次骤然响起,原来都看晚会呢!其实首届春晚亮相定位并没有很高,大伙就想办一台朴素的联欢会,现场只有五台摄像机,所 有工作人员加起来不到60人。
东方早报:你在春晚中敢于向传统挑战,比如第一次让李谷一老师演唱当时的“禁歌”《乡恋》,你是如何让这样一首“禁歌”走上了春晚的舞台?
黄一鹤:首届春晚采用直播形式,并在现场开辟电话点播,让观众一起参与晚会,这在当时绝对是个新鲜事儿。那年李谷一接连唱了7首歌,观众看见李谷一,想 起《乡恋》,就打电话来点播。当时我心里是非常支持的,但是规定要执行,这是“禁歌”,不能播出的。正好当时的广电部部长吴冷西就在晚会现场,他犹豫了许久。其间我让服务员拿了很多点播条给他看,大概有五盘,最后他冲我就走过来了说,“黄一鹤,播。”这首歌就这么解禁了!
东方早报:第一届春晚可以说是让观众知道了主持人的意义。当时选主持人的标准是什么?
黄一鹤:在那之前,有报幕员、播音员,但是没有主持人这么一说。中鞅台报新闻的有沈力、赵忠祥,他们背诵能力很强,但没有临场的自我主张和发挥的经验。 不过社会上还是能找到,马季、姜昆,他们的反应能力快。而当时我们有个偏见,相声演员一说起来嘴容易逗贫,害怕格调不高,所以又找来戏剧学院、受过专业训 练的喜剧演员王景愚,就是表演“吃鸡”的演员。但三个主持人全是男的,上台不好看。于是又找来了当时最火的电影演员刘晓庆。刘晓庆演过《小花》,当时正是最红的时候。他们几个在一起就成了很新鲜的组合。
1983年,李谷一的《乡恋》几经周折才在央视春晚上唱响
东方早报:第一届春晚还有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黄一鹤:当天晚 会结束都12点多了,演员卸妆后都上了大轿子车,大家要一起去吃夜宵。台长让我看看人齐了没。因为主持人最后下台卸妆,我就先看主持人,一看少了个胖子。 我赶紧跳下车去喊马老师(马季)。最后在后台找到他,他抱着话筒,示意我别说话。我听了下才明白,他在说相声。原来一个首钢的工人很喜欢马季的相声,而当 晚却因为值班没有听到他和赵炎的《山村小景》,就打电话来说,“马季你必须再给我讲一个。”
第一次见到张明敏,我是用指尖和他握手
东方早报:春晚第二年,你又寻求突破,找来了港台艺人张明敏,你是如何发现他的?让港台艺人登上春晚在当时一定是个非常艰难的过程吧?
黄一鹤:我是当时在去深圳的一辆中巴车上听到(张明敏)的。车上放的都是粤语歌,听不懂,突然有一首用普通话演唱的歌曲,里面有黄河还有长江,好像这样赞美祖国的内容是大陆的歌,但是听起来又不是大陆人唱的。跑去司机那里一问,发现是张明敏演唱的《我的中国心》。当时为了买他的这盘专辑,我专门办了个边 境证,到距香港最近的沙头角去找,终于买到了这盘磁带。回来一听这首歌的词曲气氛非常符合1984年春节晚会的总体设想,但张明敏的背景我却毫不知晓,他 属于哪个公司、什么出身,都需要一一落实,特别是在当时的那种社会环境下,这些因素都是十分严肃的内容。当时香港还没回归,回到北京我无法直接联系到张明 敏本人,只能委托新华社驻香港分社代为寻找。新华社香港分社一个姓林的工作人员,经多方联系,终于他(张明敏)的事落实了。
1984年,香港艺人张明敏在央视春晚中演唱《我的中国心》
东方早报:你现在还记得和张明敏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黄一鹤:那时,内地有关部门对港台演艺堺不甚了解,所以规定对他们的接待要保持距离,不卑不亢,在气质上还得表示出高于对方一点。张明敏到北京时,我不 能亲自去机场迎接,只能派人去。把张明敏接到宾馆住下后,晚上,我才带着助手去见一下张明敏。为了不失气节和风度,我是用指尖与张明敏握的手。
东方早报:那时怎么想到一定要找港台艺人上春晚呢?
黄一鹤:当时尽管“四人帮”已经打倒,各种势力还都有。那时刮起一阵风叫做“清除精神污染”,禁止唱一些萎靡的不健康歌曲,我们压力就很大,这该怎么办呢?难道又要回到八个样板戏那块去了,那晚会就没法搞了。1983年六七月,我偶然看到《光明日报》报道1984年底英国撒切尔夫人到北京来跟邓小平先生谈中英联合公报的事。这份关于香港回归的新闻给了我灵感,当时感觉眼睛一亮,就觉得晚会有救了。想到当时青年人特别喜欢香港的东西,干脆咱们以攻代守,跨出去一步,把港台演员请到北京来参加春节晚会。
东方早报:港台艺人通过审查也是非常艰辛的一个过程,这其中的曲折能跟大家讲讲吗?
黄一鹤:我们确定要做有港台艺人参与的晚会后遇到了来自上级的重重阻力,但是整个团队都扛住了,坚持要做。到了腊月二十七,还有三天的时候,港台演员还没通过(审查),补都没法补啊。后来台领导也坐不住了,于是就打电话跟宣传部请示,结果是不同意。耗了20多分钟再打,打了很多次,一直都不行。部长最担心的是港台艺人说错话,当时大陆和港台的用语都不一样,就怕拿着话筒犯错误。腊月二十七晚上,洪梅生(时任央视副台长)打最后一个电话,说用我们剧组的一切一切来保证不出问题。我们听着好像有戏,挂了电话,洪梅生一跳几乎撞着房顶:“可以啦!就这么办吧!”当时彩排结束后,我们所有人想说一些安慰的语句, 但没有语言能表达当时的心情,就只剩下一个动作,大家都啪啪地猛打对方的后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都觉得这个事儿太难了。为了让老百姓高兴一下,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东方早报:1984年你还请到了一个台湾的主持人?这也是当时一大突破。
黄一鹤:王枫台长告诉我有一个人可以来,但姓名保密。当时把我们折磨得要死要活。到了腊月二十七上级主管部门终于同意“神秘人士”登场——1984年春晚,黄阿原成为第一个出现在内地电视台的来自台湾的主持人。港台艺人的出现也让内地观众了解到原来港台歌曲也不光是“靡靡之音”。
要让人民感到春晚是他们自己的晚会
东方早报:春晚举办了这么多年,有批评有褒奖,但仍然是中国人过年不可缺少的精神大餐。在你看来春晚是用什么吸引了大家?
黄一鹤:每到春节的时候,不管是火车、飞机,水上、陆上,都有一亿多中国人要赶回家团圆。世堺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这么大的亲情号召力。如果不重视中国 人这种亲情,春晚就没有立足之地。春晚应该让大家感到骨肉团圆,要让人民感到春晚是他们自己的晚会,而不单单是看演员美不美,穿得好看不好看。为什么 1983年春晚人们都争先恐后地点播《乡恋》那首歌呢?因为那首歌传达了人们的亲情。如果一个晚会能把这种人心抓住,人们怎么会不喜欢呢?说穿了,春节晚 会是人性真情的留恋。
东方早报:此前有投票选举“你最喜欢哪一届春晚”,经过网民海选,1983年春晚排在第一。为什么直到今天这台春晚仍然是最受观众喜爱的?
黄一鹤:我看到这个投票结果非常的激动,20多年以前的事情,观众们还不忘,还想着投它票,我非常感动。但另一方面,回过头来看一看,这个年代的科技发 展和演员实力的储存,太大了。那时候没有什么赵本山,很多演员不会打领带,一个是不会打,再一个是没有。在这么简陋的环境下,为什么观众到今天都还不忘,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所以我们业内人士、圈内的人要很好地总结这个原因。
东方早报:这么多年赵本山几乎成了春晚的金字招牌,似乎没有他就不叫春晚,但是现在观众对赵本山的期待越来越高,让他也倍感压力,对这一问题你怎么看?
黄一鹤:赵本山不容易啊,他每年都坚持在春晚上演出小品,观众们对他寄予了极高的期望。但我知道赵本山挺不容易的,历史上不管多伟大的演员,要想不断超越自己都是非常困难的。本山一个小品演得好,观众就要求他以后每年都要超越自我,这是不太现实的。不管是媒体还是观众,都应该对赵本山宽容一些,不要对他过于严苛,不要等到把演员的才华耗尽了,再把他一脚踢开。
东方早报:现在对春晚的批评声音很大,你认为如今的春晚问题出在哪儿?
黄一鹤:我们在国家实力、科技水平、艺术资源的储备上很丰富,为什么现在说离观众越来越远了?有的人说现在娱乐品种多了,所以不一定看春节晚会了。还有 一种观点认为现在观众口味越来越高了,所以我们跟不上了。我对这两种观点都不同意。从宏观来看,这个上层建筑无论是文学也好,艺术也好,始终是为当下这一时代的人服务的。时代走得太快,你却要等一等,但历史你是拉不住的,只能算作你自己落后了。选择多了,毕竟还是在选择,老百姓总是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来参与的,为什么不选择你,选择了别人了呢?
主持人赵忠祥:主持12届春晚,没有说错一个字
早报记者 骆俊澎 实习生 李杉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赵忠祥以他浑厚低沉的男中音成为时代的烙印。记者出身的赵忠祥,在央视工作40余年。1984年,他首次出现在央视春晚的主持人阵容中。到1999年最后一次主持春晚,赵忠祥一共主持了12届。
回顾主持央视春晚的经历,最让赵忠祥引以为豪的是:主持了12届,没有给主持词添一字、少一字,“一般正式的排练在春晚直播15天到20天前开始。主持人最少一个月前就确定下来,但本子一审再审才能定下来。主持词完全是由撰稿给主持人写,一旦词给了你,根本就不能变一个字。我不知道别的主持人的经历,就我来讲,我没有给人家添过一个字,减过一个字。添一个字、减一个字都是不允许的,要像语录一样对待它。”
12届不出错,赵忠祥在央视春晚上的“战绩”让后来者难以望其项背。“我从来没有觉得在主持技巧和业务上有什么难的,难的是你的主持要服从晚会的整体风格,每一个环节和细节都不能出错。”
许多观众还是非常怀念倪萍和赵忠祥搭档主持央视春晚的。图为他们在主持1997年的央视春晚。
倪萍和赵忠祥搭档默契
“美好”是赵忠祥总结这段生涯最常提及的词语,“这十多次的春晚主持经历,在我一生的职业生涯中,浓墨重彩,也是我一生中的一个美好篇章,在我心目中有着神圣的、无可比拟的位置。”赵忠祥说,“在职业上,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圆满了。”
不可否认,央视春晚的道路越走越艰难,但赵忠祥却坚信这种形式会一直存在,“因为它已经成为了春节必不可少的一道风景。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也坦承,如今的春晚的确需要加强互动,“要更加浓缩民俗的内容。民俗文化是我们民族固有的文化经典。如果我是主创人员,我会把这个想法更明显地、更有力量地体现出来。但我现在只是一个观众,这仅是我的一个提法。”
“绝对不会忘词”
东方早报:你说在央视春晚的舞台上不能临时发挥,那如果遇到意外情况呢,搭档临时忘词了怎么办?
赵忠祥:绝对不会忘词的,这是什么地儿?你老从单杠上掉下来,怎么去参加世堺锦标赛呢,我们挑的人就是要挑万无一失的。说错了,就不能再上了。当然也没有人出过很大的错误。我们都是精兵,用最好的磨合来做这个事。
东方早报:为什么不能让主持人现场发挥,一定要写出一个本子来呢?
赵忠祥:你的这个意见是好的,但是春晚如果没有一个严格的本子,你就很可能在自由发挥的时候多几秒,少几秒,积累下来以后,到零点就报不了时了。一共四个小时的节目,主持人多说几句话,就可能拿掉一个节目,那不是太伤天害理了吗?为了你自己嘴上很愉快,最后让一个小妹妹的歌别唱了,那怎么可以呢,这太不道德了。
东方早报:很多观众抱怨央视春晚主持怎么不推新人,想想你就主持了12届,朱军也是主持好多年了。刚加入时会有压力吗?
赵忠祥:经常轮换新人练手容易出差错。这么大的晚会,不是一个新手练兵之地,必须得保证熟练和不出错,朱军还是非常压台的。都有压力,没有一个人会没有压力。年轻的怕错了,下次不让他上了;老的心想党培养你这么多年,你还错,你有脸见人吗?不是说你老了,就没有压力了,我们越老越怕出错。
朱军
东方早报:主持12届央视春晚,意味着你有12个除夕没有和家人在一起过节,会遗憾吗?
赵忠祥:这是我工作的常态,也是我生活的常态。它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我的婚姻和家庭就是在这种生活方式中建立的,这也是他们生活的常态。因此,他们不会有什么怨言。
东方早报:主持央视春晚这么多年,最难忘的一件事是什么?
赵忠祥:有一年春晚,导演打电话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朗诵一篇诗文。但当我看到那篇诗稿时,傻了。那是十六句骈文,每句四字,不是通常的古诗词,哪句都不连哪句,如果错了一句或朗诵时忘了一个字,就根本无法接下去了,那就会出个大洋相,我的“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离直播还有五天。这五天,我停止看别的书,甚至也不看电视,每天早上醒来,就躺在床上背诵两遍诗文,洗漱完毕,再背两遍,吃完早餐再背两遍,上午背两遍,饭前两遍饭后两遍,晚上躺上床再背两遍。五天之内,只要在清醒状态下,我就只背这六十四个字。如果你说这五天内,有人比我还用功,我一定不相信。
节目质量下降不能怪央视
东方早报:央视春晚催生了无数的经典节目,但随着人们的文化生活越来越丰富多样,春晚的节目反而越来越显得贫乏。你认为这是什么造成的?
赵忠祥:它不是某一次晚会导致的。节目是社会上产生的,是由某一个演员长期以来创造的,不是电视台生产和创造的。因此,经典节目越来越少,不能全怪央视,那是不公平的。社会上有一个好节目,我们没有去把它搜罗来,把它纳入春晚,那是央视的缺失;但如果社会上只有这么样一个节目,央视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搜罗来的就是这么样的节目,那你就不能完全把责任归到央视身上。
东方早报: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央视春晚被大家认为越来越差,是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忠祥:你认为央视一定要选大家讨厌的演员和最差的节目吗?不会。一定要想到,他们还要对自己的前途、自己的名声、自己的今后负责。大家对春晚议论这么大,原因在于众口难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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