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的理想：记者探访血拆之城

解放区的天

本文作者山姆哥，是腾讯新闻中心常年出没于地震、火灾、拆迁、群体性事件现场的调查记者。偷拍过毒工厂、睡过猪圈、暗访过卖肾者，当网民在转发一个又一个耸人听闻的黑新闻时，他却在现场亲眼见证着这个时代的深渊。

本篇文章，讲述的是他在拍摄“血拆之城”长沙的一处强拆现场时，遭受执法人员殴打的经历——



文/@山姆哥

6月，是一个挨打的季节。6月4日在广西博白县，6月28日在长沙岳麓区。

头尾两次都是官家施暴，都是因为拍照。6月4日，是在博白拘留所大院，我去探视被拘禁的叶海燕（流氓燕），遭不明身份的人跟踪拍摄，反拍一张立即被抢夺手机，争执推搡之中，对方7人，将我摁倒在地，对着头部拍照，我挨了一拳，胸前有道划痕而已，待我报警，这些人四散而去，博白110拒绝出警，并把我拉黑了事。电话里传来的“黑名单用户”提示声，说明他们是流氓，也仅是一个胆小、避战的流氓。

6月28日则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暴打。

当日下午5点07分，我和同行的曹宗文在长沙岳麓区银盆南路177号拍摄胡坤家，当时，他刚从菜市场回来，把蔬菜放在网兜里用绳索吊到四楼。

他的姐夫、三名姐姐，76岁的母亲五人就“囚禁”在这栋临街的四层独栋民房里，3月就门窗用砖头水泥封死，外人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

此时已接近90天了。

他的身侧是废墟一片，被砸碎的墙体，残肢断臂的塑料模特、废弃的沙发，基本这是当下中国最常见的场景了：拆迁“钉子户”。

胡坤是电影《东京审判》的编剧，小有名气，人在北京，家里遭此大事，也只能通过微博发声。

不公是显而易见的，4层民宅，独立产权，带门面房、地下室，共540多平米，“区正攵府却只给补偿70万零3596元，仅够在马路对面购买58平米的住宅，或者购买7平米的商铺”。

岳麓区人民正攵府则称，他所在的废墟是溁湾镇棚户区改造项目，“属长沙市重点工程，征收面积255.45亩，征收户数2380户，8000多人。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2009年3月11日长沙市发展与改革委员会同意批准立项，2010年4月19日正式启动行政征收工作”。

所谓的公共利益是此地要建一地铁站，然而在规划图上，却可鲜明发现商业地产林立；而至于“棚户区改造”，从残存的几栋楼来看，我还从没见过如此正经的“棚户”——都是混凝土结构的扎实楼房、宿舍楼，建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房子、外观稍微老旧的老房子都有可能在棚户区改造的名义下毁于一旦。

一切来不及我多想。

房子东侧（正门右手边）的6层塔楼正在被一台挖掘机击破、撕扯，一层层垮塌，发出巨大响声，灰尘弥漫。

我上前10米，把镜头转向此处。目力所及之处未见警戒线，也未见警镲，甚至保安也没有。

5点07分，我拍下第一张照片。5点11分，两个穿着制服的人从西侧包抄过来，来势很猛，我立即后撤退到胡坤家屋下。走近才发现制服编号是ZA，治安联防队员。看我拿相机，他们也没敢问话，我就放下心，以他们为背景继续拍了几张。

5点13分，ZA0002在打电话。我也不以为意。但停止拍摄，往后蹲坐，看房子拆迁，这时有人告诉我说那家有个老太太被架走了。但没人告诉我说，这是岳麓区法院在执行强拆，大批人马隐藏在东侧的菜市场外。

曹宗文则在我左后侧拍摄视频。

5点21分，我听见喊叫。扭头发现穿着制服的4人正在抢夺宗文的相机和脚架，双方已扭打在一块。

我立即上前，宗文大喊“丁丁拍视频”！

我来不及调整参数，拍了五张图片。光圈还是F8.0。

这时四人分出一人，穿着蓝色制服的中年男子，冲到我面前猛扯我相机，喝道把相机给我。

更多的保安涌过来，三人抢夺我相机，我说你们是谁，这是公共场合，凭什么交出相机？

那男子一手扯住我相机肩带，一边从裤带掏出证件，晃了一下称自己是岳麓区人民法院的。

这是整个事件中唯一出示证件的人：万彪，岳麓区人民法院非诉执行局副局长。

此时有四五个人在围攻，看见宗文眼镜也被扯掉，他在不停地嘶喊，胡坤和他哥哥上来救也被围攻。我只顾死死地护住相机。约三四分钟后，宗文被他们围住撕扯，他被逼得失控，一度低头用嘴咬抢相机的手，我感觉不妙，开始大喊：宗文冷静！宗文冷静！

凭着经验，我知道，黑狗咬人不会有事，一旦我们反击，就是袭警。他们有人专职录像，一剪辑全是办你的铁证。



5点23分，我和宗文、胡坤已被切割开，我被锁喉，他们架着我们往南侧（胡坤家正门前方100米）的溁湾路上带，渐渐拉开了距离。后面还有法警跟着朝我腿上关节处踹。相机还在我手里，但完全失去反抗能力。

5点25分，宗文被架着走在前面，万彪用手臂挽住我脖子，一人拉左臂，一人抬右腿，他们还抓住我头发，往外拖。我整个身体悬空，脖子承重，喉咙被卡住喘不出气。

只听到喧闹，但脑袋接近空白，只意识到这下完了，拍的东西全部要被删除。



没过多久，他们扯着我双手，抬着出去，把我放在溁湾路的地上。

路上有群众，他们沉默地看着我们，我抱着相机，蜷缩着躺地上，制服们围住我，我内心一片绝望。也看不到宗文。

5点31分，我被拉起，两人押着我，一人在左侧反拧我胳膊，一人摁住我脖子，往溁湾路横街方向走，那边是个菜市场，溁湾路小学放学的孩子穿着校服望着我，我晃着仍在右手上的相机，开始喊：我是北京来的记者！孩子们记住这一天！一路喊了三次，就到小学门口了。那边停着一辆法院的依维柯。我被架进警车。

我坐在第二排，还没坐定，他们就要我交出相机。我拒绝了。

车门砰的一关，这辆贴着黑膜的车，立即昏暗一片。两个人开始上来殴打，我相机护在胸前，背部朝上，拳头和脚像暴雨一样落下来。

打一阵，停一下，上来扯相机。相机的24—70镜头先被扯开，我大喊相机坏了，除非你把我打死，否则我不会交给你们的。

拳头继续落下来。感觉不到疼痛，但力气在身体上慢慢消失。

他们抠走了相机。车门开了，相机作为战利品被带走了，车门又关。我甚至没有力气抬头看是谁拿走的。

我趴在车厢上，对司机说，你们带我去医院。我头往车厢撞了几下，法警喝道：你不要自残！

司机开始打电话汇报，过了一会车子才发动，我拿出手机，但马上被夺走。车绕回到溁湾路和银盆南路交接口，停下来，我下车，被架到另外一辆依维柯警车上，这车没有贴膜，宗文坐在那。他眼镜没有了，不一会我的眼镜被送了上来。

车到了岳麓区法院，下车时我看了手表，6点整。我被打得直不起腰，要求先去医院再次被拒绝。此时，胡坤的哥哥，胡镇江也到了。他扶着我，让我先进去。

到了关押室，我们坐下。宗文的三星平板还能跟外界联系。知道微博已传开，公司领导指示当地分公司来人营救我们。

对事件经过的时间的精准描述，是通过幸存下来的相机卡和胡坤家人站在楼顶拍摄的相机照片还原的，当时场景之下我确实连谁打我都不知道。万彪，他坐在监控室内，风度翩翩，不像痞子样的法警任哲辉，他在现场确实向我出示了证件，我一度以为他是懂法的，能够沟通的人。

看照片才知道他就是掐我脖子的人。

在监控室，万彪要我进行询问笔录，我拒绝了。申明了两点：第一，没有警戒线，也没有告知不允许拍照；第二，我作为被殴打方，根据法律，法官作为当事人没有权力对我进行讯问，应该是派出所民警对双方进行笔录。

我们在11点多才获准离开，在我强烈要求下前往长沙市第一医院检查。全身6处大瘀伤，无骨折，验血白细胞已升高到16.48，宗文情况也差不多，急诊外科陈勇医生要求留院输液观察，岳麓区宣传部的人一直在旁边盯看，但检查费用和医药费一共1600多元，都是我自付。凌晨2点我们先行离开了。

对岳麓区法院而言，他们做任何事情我都不觉得奇怪。毕竟这是血拆之城，根据财经网2010的调查，近年长沙因拆迁造成的有名有姓的非正常死亡人数近20人，其中有两名和胡坤家邻近：56岁的黄建华和73岁的尹贤春。访民称，长沙上访量占湖南上访量的一半，而岳麓区又占长沙一半。

被暴力殴打，我内心平静。并无怨恨。暴力从来都不能让人屈服。只会让我更明白为何要站在此处，为何要拍照；暴力只能启发弱者的灵性，唤醒体内的力量。暴力作为一种震慑工具，一旦使用就立即失去威吓的作用。挨揍也不过如此（对我，他们还是忌惮而未使用最大暴力，更多的上访者，遭非人待遇而无从告诉）。



如果没有分歧，没有牺牲，就无需理想主义。我还做一个泥地记者，脚踏大地，融入人群，继续拍拆迁。

由于多种原因，我们事后并未发声，在微博上一言未发。现在事情过去一周，以上文字是给那天受到惊扰的朋友们一个交代，借以感谢他们。

我也要告诉岳麓区：我今后一辈子义务当贵区委区正攵府和法院的监督员，我会看着陈中书记和万彪等法棍，看着你们的仕途会走到哪条阴沟。

m3420611

图片坏了

ノにι情⑧あそ

QQ空间的图不能外链

解放区的天

重新编辑了

m3420611

警镲叔叔那一脸的 狰狞啊

ouylh

[catsoul=7]这就是中国警镲。[/catsoul]

解放区的天

这是他们的本性

JIANCHUNJIE

中国的乌鸦都是黑的嘛、

JIANCHUNJIE

中国的乌鸦都是黑的嘛、

解放区的天

不是黑社会，是社会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