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卖了两次——一个偷渡者的内心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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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的霓虹灯，震耳的音乐，癫狂摇摆的舞者，这是一个南美人开的夜酒吧。
       穿过拥挤的舞客，记者和小吉（化名）来到吧台，要过两瓶啤酒以后，俩人找到一个角落沙发坐下，这里灯光幽暗，相对人少。远远看着舞池中沉醉其中的男女，听着麻醉神经的音乐，呷一口啤酒，很长时间，小吉都没有说话。
       小吉没有固定职业，以卖片为生。一个偶然的机会，记者和小吉在一个中餐馆相识，身在异国他乡，性情豪爽的小吉和记者谈得非常投机。聊天中小吉告诉记者，他是从船上下来的，来西8年，在中餐馆，衣工厂都干过，后来辗转到马德里。小吉每日卖片收入不菲，亦出手大方，时常在午夜以后邀记者去夜酒吧叙谈，以排遣思乡的心绪。当然，每次都是小吉买单。
       沉思许久，小吉突然对记者说：“你每天写这写那，还不如写写我。”
       记者：“你每天都在卖片，有什么可写的？”
       小吉幽幽地说：“你知道吗？我被人卖了两次。”
       记者愕然：“怎么回事？”
       沉吟片刻，小吉神情平静地对记者说：“简单和你说说吧。”
       “8年前，我在海上当水手，漂了半年后，在VALENCIA我跑到了岸上。刚一上岸，一个中年男人摸样的福建人就走过来问：“你想找工作吗？”
       “那时我什么都不会，没有语言，没有亲戚朋友，这时能有一个人帮忙找工作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我连忙答应，结果这个人就把我领到一个小镇上的中餐馆，和老板用我听不懂的南方话交涉了半天后，就从老板手中接过一叠钞票走了。我当时不明白怎么回事儿，等到一个月后发工资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被这个人卖给了中餐馆老板。
       老板对我说；“那个福建人把你介绍过来，我付给他一大笔介绍费，你要在我这里给我打工还债，什么时候帐还清了，什么时候才有你的工资。”
       我一听就懵了。连忙问老板多长时间才能还清这笔帐，老板说：“按你的工资，最少要一年。”
       我头都炸了：一年多挣不到一分钱给人家当长工，这日子可怎么过？但一想自己刚从船上跑下来，连护照都没有。就是这样出去让警察抓住也要被送回去，在这里总算还有口饭吃，想想先混着再说吧，以后再找机会换地方。
       但我想得太简单了。老板怕我跑，我所有的工作都在他的严密监视下，平常老板外出办事，也要让家里的亲戚看着我，无论是睡觉上厕所，都有人盯着我，和一个活监狱差不多。那时我别说是跑，想和国内的家人通电话都不行。看着老板一家人这种架势，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暂时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我在餐馆中每天总有干不完的活。除了洗碗，还要打扫卫生、切菜、配菜、炸油锅、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疼。我实在支持不住了，逃跑的念头再一次冒了出来。
       机会在我的期盼中终于来了。三个月后，我的勤劳让老板一家人放松了警惕。一天，老板外出，我向看管我的跑堂说想到门口透透空气，就来到餐馆门口。四下一看眼前一亮：一辆摩托车就停在门口的墙跟下，真是天赐良机呀！我疾步上前双手抓住，一脚踩开油门就跨了上去，也不管是哪个方向顺着一条路就猛劲开出去。我没有头盔，又心慌开得飞快，风把头吹的生疼`，但也顾不了这些了。也不知道开了多长时间，一直到摩托车跑没油了，才停下来。我生怕老板家人追上来，就把摩托车横在路边，拦下了一辆运送集装箱的大车。司机问我去那哪里，我说去ZARAGOZA（因为我有个亲戚在那里打工），司机说他去的是BARCELONA，我一想只要能逃离这里怎么都行，就赶紧坐了上去。
       车上路后，司机掏出烟来让我抽，从早晨跑出来我一直没有吃东西呀，我想来一支解解饿吧，就抽了几口。结果肚里空空，几口烟下去，人就晕晕乎乎的有些支持不住了。就这样支撑着到了BARCELONA，连紧张带饿，人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下车后坐在路边，心里那个难受，就别提了。”
       “那段生活，是我这些年中最苦的时候了。”说到这里，小吉眼睛潮湿起来，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把头扭向别处。
       略略平静一会儿，小吉继续娓娓道来：“我身上没有一分钱，怎么去买东西吃呢？肚子饿没有劲呀，就硬挺着找到一家挂着红灯笼，写着中国字的店，进去一看，果然是一家中国餐馆，我找到老板说：“我身上没有钱，都是中国人，能不能给口饭吃？”那个老板看看我说：“我这里不行，但我能给你找一个吃饭的地方，你要是行，我就领你去。”那时候还管这些，只要吃饱肚子就行，就跟着这个老板来到一家中餐馆。
       在餐馆我见这两个人在一起叽叽咕咕半天，同样这个领我去的老板在接过一叠钱后就扬长而去。看到这一切我明白，我又一次被卖了。
       经历了这两次事情后，让我变聪明了。在这家中国餐馆做工还帐的时候，我小心翼翼讨老板的欢心，让老板把每月的小费能给我。就这样我估计在攒够逃跑的路费后，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一天，已经对我放心的老板让我送一份外卖去斜对面的一家老外那里。离开中餐馆我拎着外卖盒就在街上搜寻出租车的影子，真是老天助我！一辆出租正好开过来，我挥手拦下对司机说去火车站，就赶紧钻了进去，等到汽车开出很远，我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住的地方就在车站附近，那个西班牙司机欺负我是外国人，楞是拉着我兜了好几圈。
       逃离BARCELONA后我终于来到ZARAGOZA亲戚那里，在一家中国人的衣工厂里做工。人在国外特别孤独，我去过红灯店，挣得一些血汗钱都败彻光了。后来工也懒得打，认识一些老乡后觉得卖片挺来钱，就辞工干起了这个行当。时间一久，上货的过程中我又认识了马德里一些在世面上混的人，看人家吃香喝辣真是羡慕，经人介绍，我加入了他们其中的一伙，开始做起不花本钱的营生。
       做这一行一般是三个人，一个望风，两个动手，抢在那些中国人的百元店、食品店在即将关门的时候动手，两个人冲进去，把铁卷帘门一拉，掏出家伙对准店里的人，有的人害怕，就赶快拿出钱来，有的虽然也害怕，但就是不愿把钱拿出来。碰到这种情况，没有别的办法，就是打，打得对方实在受不了啦，钱就拿出来了。就这样像做噩梦一样，我在这个道上一直混了很久。钱这东西就是这样，来得容易去的也快，抢来的钱每天都花个精光，都是吃了、喝了、嫖了。
       让我产生洗手不干的原因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那天，我们三个去做一个百元店，结果那里的老板是一个怀孕的女人，我们她他把钱拿出来，她就是不肯，我们急了，时间久了会引来警察的！就开始动手打她，结果打得她在地上直打滚，嘴里痛苦地不停地叫，她就在地上叫呀，爬呀，这个场景把我深深震动了！我也有自己姐妹，我想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这是在造孽呀！我赶紧拦住了准备下手的人，赶快撤离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有睡着觉，脑子里总有那个怀孕女人在地上打滚的影子，怎么也抹不去。两天以后，我就离开了他们，重新干起了卖片的行当。
       也想回去打工，但自由惯了，不想再受约束。可干这行同样风险很大，我已经被警察抓住两回，关了很长时间。虽然用的是假名，但再被抓住，恐怕就很危险了。由于没有护照，没有住家证明，这次大赦我没有赶上，后悔死了！
       这些日子我就在琢磨，这样混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找一个稳定的工作，钱虽然没有现在挣得多，但再有机会大赦就可以弄一个身份，将来可以回国看父母，也可以在西班牙找个对象，不然你连身份都没有，那个姑娘跟你呀！” 小吉说完，长长的叹息一声，喝下一大口啤酒……
       “现在每到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我总是在想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孕妇，但愿她能饶恕我过去的罪过。” 小吉闭上眼睛，喃喃地说。
       记者的心也在跟着颤栗……
       疯狂的音乐声似乎也在替小吉发泄着心中的抑郁……
       漫漫人生路，何处是小吉这个海外漂泊者的最终归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