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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24 15: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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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列车准时到达呼和浩特。
我领着鸭子们走出站台,安排他们分别上了两辆出租车。还有两个坐不下,招呼到我车里了。我告诉司机一个宾馆的名字,这宾馆离我家特近。
到了前台,我对小姐说:“有房吗?给他们开几间。”
小姐说有,问我要什么标准的?
我说问他们。
小姐便问。
于是又重演了北京站前那一幕:谁也不吱声儿,一齐看着我。
我烦了,说两个小时之后我来找你们。
扭头走了。
回家洗了把脸换了换衣服,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又来到这家宾馆,问前台小姐我领来的宝贝都住几号房间。小姐撇撇嘴说:“你都是从哪儿领来的呀?一直跟这儿砍价儿,刚上去,306房间。”
我上去一看,又是一个大房间。没有卫生间,没有电话,没有电视。原本只有六张床,又加了四张行军床,把个屋子挤得满满登登的。
我懒得跟他们闲扯,先告诉他们要在这里住几天,我去联系事儿。然后又告诉他们我没收朱明山一分钱,所以,你们也别指望我替你们出一分钱。至于你们和朱明山怎么说的或者朱明山和你们怎么说的,在我这儿统统不管用。
一听这话,他们立刻呜哩哇啦地讲起了家乡话。等了一会儿,乡音渐歇,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鸭子对我说:“朱老板骗我们了,说得好好的是大包嘛。”
所谓大包,是偷渡的一种付款方式。早几年的时候,偷渡活动刚刚兴起,各国政府还不十分警觉,成功的概率很高。因此那时都是鸭子预先一次性把款付清,蛇头才领着他们上路。那时的蛇头真是风光极了,在村里登高一呼,农民们便排队登记交钱。蛇头收足了钱,择个吉日浩浩荡荡开拔,还真像赶鸭子。这几年不行了,各国政府齐抓共管,中国也加大打击力度,三分之一的鸭子折在了半道儿上。人财两空,损失惨重。都是苦巴巴的农民,谁不心疼这么大一笔银子?又都是借的,指望着出去刷碗还呢。
谁还敢再跟蛇头走?
蛇头急了,便立起一个新规矩:大包。具体内容是,只要鸭子跟着蛇头出了村子,所有的费用——在国内的车船旅店、买关吃饭,在国外的中转签证、越境偷渡,均由蛇头负担。不到预先说好的目的国,鸭子不付一分钱。半道儿要是折了,活该。鸭子只赔了工夫,钱没损失——这比什么都重要。对于蛇头来说,首先要尽量缩短在国内和中途国停留的时间,时间越短,挣得钱就越多。我有一个蛇头朋友,他的鸭子在乌克兰困了半年多,赔得他连跳楼的心都有了。其次就是要大幅度提高价格——我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当然要有同样巨大的回报。鸭子们倒也通情达理,一般不讨价还价。到了偷渡目的国之后,一个电话打回家中,款就会付到蛇头在国内的关系人手中。
当然,个别到了不付款的也有,蛇头也不生气,用EMS把鸭子的手指头寄一根回去,请他们仔细辨认。一般都会认出来,所有的事就都解决了。万一还认不出来,这个鸭子就消失了,就像他从未来到过这个世间一样。
我曾向一个蛇头质疑:你们这样做是不是太残酷了?他告诉我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游戏就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否则游戏就玩儿不成了。“我们那边的人你不知道,赖得厉害。只要有一个人不付钱走了,下次就没有人肯再付钱。我们是靠这吃饭的,而且已经垫付了那么多钱,你让我们怎么办?”他反问我。
我对鸭子们说:“去了布拉格再跟老朱算账,把他剁了喂狗!我走了,你们先自己生会儿闷气吧。”
从宾馆出来,我便去找在布拉格时联络过的朋友。他告诉我此事并不难办,但是有两个关键人物必须搞定:一个是边陲镇边防检查站站长冀,一个是边陲镇边防大队大队长王。我不明白这两个部门的职权范围,朋友介绍说边防大队是负责边陲镇地区的边防管理部门,而边防检查站则是直接检查出入境人员的机构。边防大队是营级,边防检查站是团级,都隶属于内蒙古武警总队边防局。
“那你跟这两个人熟吗?”我问。
“边防大队长是好朋友,彼此不分你我。检查站站长则仅仅是在边防局一间办公室的同事,而且时间不长。这个人不苟言笑,单凭我的力量恐怕不行。”他说。
“那还得凭谁的力量?”
“你。”他说。
“我?可我不认识他呀!”我说。
“他的父亲是……”他说出了冀站长父亲的名字。
我笑了。我不认识他,但知道他的父亲和我的父母非常熟悉。他父亲曾任当地公安厅长,是一位在抗日战争时期就从事情报工作的老同志。我们虽说没见过面,彼此还是应该知道的。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吧。”我说。
“明晚儿出发。”朋友说。
第二天晚上,我和朋友带着十个鸭子登上了开往边陲镇的列车。在车上我向朋友询问出境的大致程序,他悄悄说:“先得找当地公安局给他们办暂住证,就说他们是来经商做买卖的。边陲镇现在有十几个浙江人弄了个温州市场,专对蒙古人的,生意火得不得了。他们都有暂住证,有暂住证就可以去边防大队领边民证。”
“领边民证干什么?”我不解地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中国和蒙古有协议,双方边民可以持边民证免签进入对方领土200公里以内活动,以利开展边境贸易。”他说。
“转业好几年了,业务还满熟的嘛。”我夸他。
“那是。”他得意地一笑。
“可咱们既然已经有了边民证,两国政府都同意进入,还找那位姓冀的仁兄干什么?”我问。
“幼稚。我看你是出国呆久了,不了解咱们的国情了。从法律意义上说,有了边民证就可以自由进入蒙古。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蒙古人可以自由进入中国,但中国人不能自由进入蒙古。”朋友说。
“蒙古方面刁难?”我问。
“咱们自己刁难自己,冀就是专门负责这个刁难工作的。列车或汽车过境以前,要出动大批边检人员检查护照,查找可疑人员。一旦认为你有疑点,管你是不是手续齐全,一律押回去接受审查。如果不事先疏通好,你这十个小分头保准全被拿下。”朋友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睡吧。”我躺在卧铺上,沉沉睡去。
天亮到达巴掌大的边陲镇,给他们找了个小旅店住下。我和朋友则在另外的宾馆登记了房间,洗漱完毕,用过早餐,先给公安局的哥们儿打了电话,说要办十个暂住证。
哥们儿说才十个呀?办呗!多会儿来办?一张30块,再把身份证带齐了就行。
我说可没有租房的证明啊。
哥们儿说就算在我家住,赶紧着过来咱们喝酒去。
搞定。
朋友挺高兴,说你出去这么多年了,关系还在啊。
“那是。”我说。
“去边防大队,让你也看看咱们的关系。”
我俩出去坐上三轮车——那时边陲镇还没有TAXI,一水的三轮车,不论远近都是两块钱——直奔边防大队而去。
我这朋友真不吹,王大队长跟他真是好兄弟。见我们来了高兴得厉害,非要中午安排一顿不可。席间朋友向他介绍了我的情况,他又起立握了一回手。三杯酒下肚,他已满脸红得像着了火。说过几天公安厅长要来视察工作,希望我能给他引见引见,“到现在还是个正营,窝囊透了!”他说。
现任厅长曾经是我老爸的秘书,他们都知道。
我一概应允。
这时,朋友恰到好处地说我也有一件事求他。
他问:“什么事儿?”
朋友说:“田力有几个浙江朋友,想去蒙古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不知能不能给办些边民证?”
他听了先是一愣,已经端在唇边的酒杯也停住了。但马上又一饮而尽,豪爽地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明天一早拿上身份证和暂住证来办吧,咱们谁跟谁呀?”
喝了个一塌糊涂。
第二天一早,我去鸭子那儿把十张身份证收齐了,一人又要了两张照片——别看鸭子是农民,都挺有经验,每人都备了不少照片。然后根据办暂住证和边民证的收费金额,让他们每人交80块钱。
鸭子们一听出钱就乱嚷,都说朱老板没说过这个费用。我气得脑门儿冒火,说你们***爱出不出,不出就赶紧回家种地去,别误了农时。
扭头就要走。
鸭子们忙上前拦我,说田老板你别生气,咱们商量商量,能不能少一点呀?
一听这话我更气了,***这是想跟我砍价儿呀?那是当地政府职能部门定的价儿,跟我砍得着吗?
我说:“得得,别商量。”
推开门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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