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葡萄牙能成为地理大发现运动的先驱

木風郎

引言：
  
　　15、16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有着重大意义的两个世纪。文艺复兴及宗教改革运动对欧洲社会带来冲击，使欧洲人冲破基督教物质与精神上的枷锁。然而，有一种运动，它的影响不单单局限于欧洲，而是世界性的。这种运动就是「地理大发现」。这两个世纪中，西欧国家进行了一系列的远洋航行，当中最显著的成果包括美洲新大陆的发现、通往东方新航路的开辟，以及环球航行。这些成果，为欧洲开启了世界性扩张的大门，从而主导了往后世界史的发展。可是，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这样伟大的运动竟然由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国─葡萄牙率先带动1！

　　葡萄牙位于欧洲西南隅，面积只及整个伊比利亚半岛(Iberian peninsula)约六分之一。土地贫脊，人口不足百万。何故这样一个国小人蹇、一点都不起眼的小国，竟能成为地理大发现运动的先驱？本文将会从经济、地理、政冶、人为四个方面进行探讨。

经济因素：对黄金白银东方产物的追求成为葡萄牙地理大发现运动的动机

　　葡萄牙人于14、15世纪前后，进行的一系列远洋探险，其最重要的目的，与其它西欧各国一样，是要寻找黄金白银，来解决国内的经济问题，以及开辟新航路，冀望能与东方直接进行贸易。

　　14、15世纪，随着商品货币经济的不断发展，欧洲市场上的商品流通量日益增加。因此，欧洲有必要增加作为流通手段的金银货币量，以适应工商业发展的需求。这两个世纪前后，由于专制王朝在西欧各国逐渐建立，为了满足庞大的政府开支与王室的私人耗费，新财源的开辟被视为当务之急。不幸的是，欧洲与东方的贸易长期处于入超状态。“北欧地区货物出口成长趋缓，而由意大利转口而来的奢侈品却显著增加，故北欧对南欧存在着贸易入超，金银流入南欧；而南欧虽经由土耳其及远东进口香料等奢侈品，却欠缺可供出口之物品，故南欧对东方有贸易入超，金银乃辗转外流至东方；就整个欧洲来说，仍是属于贸易入超，并呈现长期金银外流现象。”2然而，欧洲本身的矿产量不足以解决这一问题，所以金银短缺的问题非常严重。葡萄牙方面，十四世纪末由人民拥立的约翰一世开创了阿维兹王朝(Ariz Dynasty)，从而标志着国家长期内忧外患的结束及专制王朝的建立。这样，葡萄牙较西欧诸国实现国内安定局势的时间要早，所以商品货币经济发展较迅速。葡萄牙新兴资产阶级欲扩大他们的资本(按国内学者说法，是在进行资本原始积累)；日渐没落的封建势力入不敷出，欲寻觅额外财富；初建立的专制王朝要维持庞大的官僚体制以及巩固其统治。因此，国家对金银的饥渴较西欧各国来得更急切。葡萄牙从摩尔人那里得知非洲撒哈拉以南有盛产黄金的传说3。因此，借着海外探险，找寻并征服这个黄金产地遂成为这个国家的希望。在当时的欧洲盛传东方满地黄金之说。当时流行的书籍《马可?波罗游记》，描述东方「香料盈野，黄金遍地」。葡萄牙与其它西欧各国一样，希望借着海外探险夺得那些他们久已垂涎的东西。
  
        另一方面，欧洲人一向艳羡东方盛产的商品。这包括：丝织品、樟脑、檀香、宝石、布匹及香料等。国内学者一般认为，在东西新航路开辟前，传统商路主要有三条：一条从中亚由陆路沿里海、黑海到小亚细亚；一条由海道至波斯湾，再经由两河流域到地中海东岸叙利亚一带；再有一条由海道到红海、然后再由陆路到埃及。这三条路线在当时受意大利与阿拉伯商人所垄断，他们居间剥削，使这些东方商品价格高昂。加上后来颚图曼土耳其人崛起，更使这三条商路几有阻塞之虞。4位于欧洲西端的葡萄牙与西班牙，要得到这些商品就更难了。然而，西班牙因东临地中海，参与地中海与东方贸易较为方便。葡萄牙只有西临大西洋，除了扮演南北欧经大西洋的贸易中介角色外，不能较直接地参与地中海与东方贸易。因此，开辟由大西洋到东方而能与之进行直接贸易的新航路遂成为这个国家的梦想。综合以上种种原因，葡萄牙欲征服非洲黄金地及开辟大西洋新航路便成为她率先引致地理大发现运动的动机。


地理因素：独特的地理位置使葡萄牙把注意力转移到海上
  
　　葡萄牙位于欧洲西南部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端。国家呈长方形，东、北邻接西班牙5，西、南面临大西洋。自立国以来，这个国家一直努力与邻国作战而扩张其土地及势力。建国之君阿丰索?恩里克斯便积极跟南部的摩尔人王国争夺领土。到1249年阿丰索三世统治期间，攻占了南部阿尔加维(Algarve)的最后一块土地。这样，国家的轮廓大致完成。葡萄牙之所以不向欧洲内陆发展，诚然受到强邻卡斯提尔所阻隔。这个强邻本位于半岛中部的伊比利亚高原之上。后来陆续吞并了同在半岛上的箂昂(Leon)、加里西亚(Galicia)、瓦伦西亚(Valencia)、加泰隆尼亚(Catalonia)、那瓦尔(Narvarre)及格拉纳达(Granada)等国，成为半岛上最强大的国家。别说葡萄牙与卡斯提尔争夺领土，数百年来她还多次受到这个强邻的威胁，“...(卡斯提尔)从陆上切断了葡萄牙与欧洲心脏地带的信道，为了国家安全，葡萄牙必须从海上找到不受卡斯蒂利亚和海盗威胁的出路。”6在这种形势下，“如果既想开拓领土而又将其行动限制在半岛范围内，就等于放弃了一个国家的职能。”7受形势所迫，葡萄牙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到西面的大海上。
  
　　虽然葡萄牙看似处于一困锁的形势上，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其位置却极有利于航海事业。中世纪后期，西方文明的中心开始从地中海转移到大西洋，葡萄牙因此尽显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她位于欧洲与北非和地中海与大西洋的交汇点上，渐渐成为联系地中海沿岸与北欧各国的要冲。“…(葡萄牙)地利之便而参与了南、北欧间日益兴旺的贸易往来，在大西洋捕鳕鱼和鲔鱼并交易来自亚速尔群岛及马岱拉岛的谷物、葡萄酒和糖，同时也输出本身自产的葡萄酒和橄榄油。”8所以，她在大西洋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她发展出一种商贸上的优势。自13世纪以来，英格兰人、热那亚人、佛兰德斯人的商船便经常来到特茹河口装卸货物。而里斯本往往一天内停泊了多达数百艘的商船。葡萄牙认识到从事航海事业是有利可图，因而很早就注意到这方面的发展。另一方面，海运的频密往往为葡萄牙累积了丰富的航海经验及从外国商人引入新的航海造船技术。总括而言，葡萄牙由于环境局势及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她把注意力转移到海上。  


政治因素：

专制王朝的建立为海外探险提供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

　　葡萄牙国家的起源可追溯到12世纪9。自建国以来，“由于对外抵御侵略和从本国南方驱逐摩尔人的战争持续很长时间，葡萄牙的国内局势一直难以稳定。”10尤其是当斐迪南一世(Ferdinand I)统治的时代。这位国王在位期间，经常发动对外战争11，为葡萄牙人带来无穷的苦难。另一方面，他不理会贵族与国民的反对，拒绝履行与卡斯提尔的和婚协议12，执意迎娶一个有夫之妇莱昂诺尔．特莱斯为妻，“导致1372年发生席卷葡萄牙中部的平民游行示威浪潮，葡萄牙国内局势更趋动荡。”131383年，斐迪南驾崩，莱昂诺尔成了摄政王。国民不满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把持国政，便于里斯本爆发革命。群众推举斐迪南同父异母的兄弟、阿维兹军团统领约翰为王，是为约翰一世。莱昂诺尔为了保住王位，一方面集结自己的党羽，另一方面竟要求卡斯提尔入侵葡萄牙以作外应。可幸的，是她被叛军俘虏而终被囚进修道院。另一方面，约翰有见识地任用英勇果断的军人努诺?阿尔瓦雷斯?佩雷拉为统领。随此之外，约翰成功与英国结盟，英国派出长弓兵以为援助。终于葡、英联军在阿尔儒巴罗塔(Aljubarrota)一役大败卡斯提尔军队，从而结束国家长期纷乱的局面。
  
         约翰一世建立阿维兹王朝。由于他是由人民推举为王，而且解决了国家的危机，因而被视为“王国的保卫者”14，得到大多数人民的支持。葡萄牙与卡斯提尔战争时，由于国内部分贵族倒向卡斯提尔那一边，因而遭到人民唾弃。战后，约翰把握贵族得不到民心的良机，对他们进行一番整顿：在国家陷入危机时效忠阿维兹事业的人，被封为新贵族，从而取代原有的贵族。因此，约翰更能控制这一阶层。此外，“通过改组国会、改革征税、限制继承权、收回为贵族作战的仆从等措施，若奥大大削弱了贵族阶级的特权。”15说起国会，阿维兹王朝有一个由贵族、教士、城市代表组成的议会。可是这个议会只属国王的咨询机构，并没有抵制王权的力量。“而且议会中的三个阶级分别单独开会，用意是在防范贵族、教士、都市代表结合……更加削弱了议会的力量。”16约翰统治时议会还经常召开，但后来间隔期渐渐延长，“从1418年到1427年，葡萄牙有九年没有召开议会。”17再者，自约翰死后，“…历代国王逐渐地把议会事务限制在他准备好的议事日程内…”18用来制衡王权的议会，竟渐成了国王控制的机构，这表明国家逐渐走上君主专制的道路。

        可以说，自阿维兹王朝建立后，国内局势稳定，免除外患之忧，王权逐渐得到伸张。同时期的西欧诸国，却战争频仍：英法百年战争、英国玫瑰战争、卡斯提尔与亚拉冈的战争等。英国、法国、卡斯提尔与亚拉冈等国，由于忙于战事，局势混乱，根本没闲把资源放在海外探险上。然而，葡萄牙却是较早完成国内统一而建立君主专制的国家。因此，这为葡萄牙进行海外探险提供了稳定的政治环境及丰富的人力物力资源。

国家的支持主导了航海事业的发展

        要进行海外探险及扩张，光是稳定的政治环境是不够的。国家的支持可以说起着主导的作用。除此之外，远洋航行不同于欧洲内海沿岸航行。欧洲沿岸海流与风向变化不大，而大西洋却变幻莫测。只有新的航海技术与造船技术产生后，远洋航行才变得可能。这两个问题葡萄牙都能够解决。

        早在迪尼斯(Denis)1279年为王时已十分注重航海事业。“…(迪尼斯时)葡萄牙已组建了自己的商船队，以后还建立了国王也是股东的海运公司，使葡萄牙成了‘航海商人国王领导的航海商业国家’。1293年在迪尼斯的支持下，葡萄牙成立了海上贸易基金会，资助海外贸易并对海难提供补偿。”19另外，国王为国家建立了实力雄厚的海军，又跟英国订立友好通商条约。他的继承人阿丰索四世，多次组织舰队进行大西洋的探险活动。到斐迪南一世统治时，颁布了一个重要法令，包括人民享船籍登记自由、奖励造船、奖励出航、国家提供统计船只和技术检查服务等。为了增加船只的吨位，宣布凡建造100吨以上的船只的船主都要受到奖励。“在葡萄牙，这项法令于1377年颁布，并在一个世纪内不断得到补充，而热那亚和威尼斯直到1478年才有这条法令，西班牙和法国则到了1495年才采取类似的措施。”20因为葡萄牙优先定下增加船只吨位的法令，使她比其它国家更早建造出大而多桅的船。船只拥有更多桅杆表示能够挂更多的帆，以适应不同的风向与海流。由于历任国王积极研究航海技术，到14世纪前后，葡萄牙的航海技术获得重大进步：使用了中心舵、罗盘、航海图、三角帆，并掌握了乘斜风航驶的技术。可以说，“葡萄牙迈入14世纪门槛之后，已经具备了各种技术和能力，可以从近海走向大洋了。”21

人为因素：亨利王子促成葡萄牙地理的大发现

　　我们已从葡萄牙的经济、地理与政治因素去讨论她海外探险的动机与措施。无论如何，航海家亨利王子(Prince Henry the navigator)的贡献则不得不提。亨利是约翰一世的第三子。他在有生之年，大力提倡航海事业，对往后葡萄牙的发展带来深远的影响。

　　亨利从事航海事业，是从他在国内设立造船厂、天文台和研究航海及地理的学校开始的。他绰号「航海家」，实为外国人的误称。因为他的职务并不限于亲自出海远洋探险。他的工作实际上还包括计划、指导、筹集经费和决定下次航行的目的地，这些甚至比亲自航行更为重要。他一生进行了多次探险，其收获包括：1418─1419年间发现马德拉群岛(Madeira Islands)；1417─1432年间发现亚速尔群岛(the Azores)；1434年克服了波查多尔角(Cape Bojador)的障碍22。事实上，他的功绩不如传闻中那么大，因为他在航海中捕获的黑奴及掠夺土著的物品，只可用作弥补多次航行所需的巨额资金，而“他手下探险队所到的最远地方，还没有超越今天的利比利亚，大致相当于非洲大陆西海岸中部地方。也就是说，亨利王子的海上探险事业，花费四十多年的心血，也只不过是在纬度十八度的范围之内绕圈子。”23无论如何，亨利多次的海外勘探，为葡萄牙人累积宝贵的非洲西海岸的航海经验，因此到亨利于1460年死时，葡萄牙水手沿着非洲西海岸航行已变得不成问题。若果没有亨利王子四十年的艰苦奋斗，照葡萄牙重视航海事业的国策，相信克服非洲西海岸的障碍迟早都会实现的，但却不知道要延至何年何月了。在四十年的奋斗中，亨利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尤其是在1437年的探险。在远征丹吉尔(Tangier)时，不但打了败仗，就连王弟费尔南(Fernao)亦客死于非洲牢狱之中。再者，亨利对国内土地不开发，却偏要冒险经营大西洋荒岛的政策，惹来不少反对声音。因为他坚强的意志，葡萄牙在西非的探险事业才得以维系。亦是因为他航行的收获，使葡萄牙掀起一股非洲热，诱使更多的人成为航海的一分子。可以说，航海家亨利王子促使葡萄牙成为地理大发现运动的先驱。  

总结

　　为何葡萄牙能成为地理大发现运动的先驱？因为这个国家比西欧诸国更早建立了专制而稳定的王朝。为了维持庞大的官僚开支、满足贵族的私人耗费、缓和因政治稳定而迅速发展的工商业对金银的渴求，她有必要从对外贸易上另辟财源。然而在陆路上受到强邻卡斯提尔的阻隔，甚至威胁，只有向海外发展才是她唯一的出路。透过海外发展，说不定能获得非洲的财富，甚至可能开辟直接与东方贸易的新航路。

　　基于以上的动机，葡萄牙把海外发展定为国策，数世纪以来一直鼓励海外事业发展及努力提高航海及造船技术。到了14至15世纪，葡萄牙要航向大西洋已变得不成问题。最后，由于亨利王子的努力，加快了国家海外发展的步伐。可以说，是他促使葡萄牙率先成为地理大发现运动的先驱。
葡萄牙的成就，决不是历史的偶然现象，而是符合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