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与毛驴：当西班牙整体形象与加泰罗尼亚民族形象相遇

harbourhu

（序）

    写这种题材，很多时候似乎是吃力不讨好的，因为我知道：在论坛这个小江湖里，对西班牙了解程度甚于我者恒河沙数，文中稍有出入，骂声翻天覆地汹涌而来未尝没有可能。这里，我谦卑地写出自己对这个主题的认识，权作是抛砖引玉吧。   

（一）
      西班牙王国里，有这么两个被其它兄弟友邻视作“长着反骨、不怎么开窍”的以单一民族为主体的自治区——巴斯克自治区和加泰罗尼亚自治区。这两个少数民族的民族主义情绪都特别强烈，骨子里民族优越感不时流露，桀傲难驯。他们时不时就窜出来要挟中央政府授予它们更多的自治权，激进分子叫嚣民族独立建国的呼声也不绝于耳，西班牙中央政府对此十分头疼。有意思的是，它俩有各自顶礼膜拜的精神图腾，巴斯克以羊为精神象征，加泰罗尼亚民族则崇敬驴，都对传统的西班牙国家象征——斗牛嗤之以鼻，并斥之为“头上长有丑陋犄角的怪物”。

    西班牙自建国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并立的状态，多元文化、多种价值观在这里几百年来相伴相生。占人口近70%的是卡斯蒂利亚民族，他们对斗牛这种动物有一种超乎寻常固执的征服欲：疯狂挑衅、追逐、宰杀公牛——西班牙很多地区的重要节日都离不开斗牛的参与，但它们总也逃不开被人们屠戮的周期律，人们最为熟知的恐怕就是每年7月中旬在Pamplona（中文名：潘帕罗那）城区举行的Sant Fermín（国内叫奔牛节）了，一大群壮年男子头上扎着红带子，沿着市政广场至斗牛场的路线，竞相躲避后方七八头牛的践踏，直至公牛气喘吁吁地跑进斗牛场又得开始与斗牛士的角力，累极了的公牛（其实多已年迈）与斗牛士周旋，直到伤重力竭前腿半跪乞求活命，却多被赐予一死，场面血腥。斗牛毙命后，人们欢呼，为勇士杀死了彪悍的猛兽而欢呼；人们雀跃，为节日盛典达到高潮而雀跃；人们亢奋，为内心潜藏的征服欲得到了最大程度满足而亢奋。

      斗牛能够摇身一变成为大多数西班牙人心目中的精神图腾，还和一家叫奥斯伯尔尼（西班牙文Osborne）的食品公司有着一段渊源：1956年，Osborne集团公司委托旗下的Azor广告工作室，为其白兰地品牌Veterano设计户外广告标牌。设计师Manolo Prieto源于斗牛的灵感，打造出了“奥斯伯尔尼斗牛”形象；次年11月，第一批“奥斯伯尔尼斗牛”户外广告牌亮相于国道、省道，广告牌高约4米，图案中牛角被涂成白色，下方用醒目的Veterano白兰地酒商标予以标注。一下子，“奥斯伯尔尼斗牛”以其矫健的身姿和诙谐的形象征服了很多西班牙人的心。

     遥想当年，初识人事的我们在“内分泌严重失调”的国内工科院校宿舍里，偷偷租来学院党工办主任开的影碟店里名噪一时的所谓成人片《Jamón,Jamón》，正咂巴咂巴咽着口水揪心等待激动人心的片断时，倏地看到“奥斯伯尔尼斗牛”塑像的那玩意儿被风刮倒的惨烈情形，炎炎夏日里犹如突遇罕见的倾盆雨，瞬间浇灭了二十来个雄性激素过剩的赤条条的男人继续“审美”的念想，大伙儿骂骂咧咧地纷作鸟兽散。而“奥斯伯尔尼斗牛”的形象从此在我心中生根发芽，我对“奥斯伯尔尼斗牛”的际遇充满了无限同情。

     可是，天不遂“牛”愿，一场飞来横祸，一只突如其来的“黑手”又彻头彻尾改变了“奥斯伯尔尼斗牛”的宿命。这动静闹得还真不小。（待续）

异国跑堂

我来补课了，期待下文。

罗幕清寒

斗牛那个标志已经是西班牙的重要标志之一了

harbourhu

回复 1# harbourhu

（二）

      这只黑手就是差一点儿让“奥斯伯尔尼斗牛”彻底蒸发的一项司法解释。

      1988年7月，西班牙国会通过道路法案，该法明文禁止在国道及周边地带树广告标牌，因“斗牛”形象较为特殊，素有争议，执法部门迟迟下不了拆除的决心，“斗牛”标牌得以幸存。

      6年后，道路法专门对“斗牛”招牌做出进一步的司法解释，认为“斗牛”招牌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在法律豁免之列，必须限期撤除。这一解释的出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多数自治区、广大城镇，许多文化团体、众多知名的艺术工作者、政客、记者纷纷对这项决定表示不满————南部的安达卢西亚自治区政府（La Junta de Andalucía）甚至要求将“斗牛”列入“自治区文化财产保护名录”加以保护，东部纳瓦拉（El Gobierno de Navarra）自治区政府还通过立法允许该广告牌的继续存在。反对党人民党更是借“斗牛”招牌一事对执政的社工党内阁口诛笔伐，传媒舆论也一边倒，有着善于渲染夸张、长于过分联想、容易较真性格的西班牙人（这一点上，自诩高人一等的加泰罗尼亚人也有着惊人的相似）在“斗牛”标牌的问题上将愤青情绪挥发得淋漓尽致，闹得执政党灰头土脸。反对派还借题发挥，强烈要求政府有关部门查清作出撤除“斗牛”标牌令的幕后主使，矛头直指社工党。执政党的执政管理能力遭到社会各界广泛置疑。迫于各方压力，社工党内阁向社会作出公开澄清，舆论似乎私底下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马上钻出来对内阁大加挞伐，指责内阁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1996年成功扳倒社工党赢得大选胜利的人民党，上台之后拨乱反正，纠正了许多社工党执政期间制定的错误决策，“奥斯伯尔尼斗牛”问题的解决时机日益成熟。1997年12月西班牙国家最高法院（El Tribunal Supremo de Espa?a）作出终审裁定：“奥斯伯尔尼斗牛”反映出了西班牙作为一个国家特定的精神面貌及文化内涵，其广告牌应予保留，原有的拆除令宣布无效，并在法律上对“奥斯伯尔尼斗牛”的地位加以巩固。西班牙人额手称庆。一朝扬眉吐气的“奥斯伯尔尼斗牛”，挟民意战胜公权之余威，从此在全国范围内遍地开花，许多人还在汽车尾部贴上“奥斯伯尔尼斗牛”标签，以示对“奥斯伯尔尼斗牛”的声援，其事实上的精神象征意义已不言而喻。

      这头得意忘形的“奥斯伯尔尼斗牛”当然也大摇大摆地登陆加泰罗尼亚自治区，这一下子深深触痛了独立意识强烈的加泰罗尼亚人的敏感神经。语言文字和价值观都自成一体的加泰罗尼亚人在文化与情感上本来对西班牙就不认同，而且加泰罗尼亚人为本地政府向中央提交的承认加泰罗尼亚地区自治、取消加泰罗尼亚地区向中央交纳税赋的正式申请刚刚被驳回窝了一肚子火。如果说这个申请被中央政府驳回是中央政府给加泰罗尼亚人轻柔的左巴掌的话，那么眼下“奥斯伯尔尼斗牛”在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出现等于是加泰罗尼亚人冷不防挨的重重一记右勾拳，这种视觉挑衅无疑点燃了加泰罗尼亚人的怒火。

                                                                        （未完待续）

Emily8111

学习了。

水.

评语：你就贫吧你

Emily8111

来西班牙之前就对斗牛早有耳闻，那时联系起来的词汇都是“热情奔放”“勇敢”“高傲”等字眼，也总想一睹为快，但为了不破坏那份美好，一直不愿去拉科的小斗牛场看。直到上周末，去马德里办事情，我才终于下定决心去那里最正宗的最有名的斗牛场的一个非常好的位置好好欣赏一番。

我以为会有音乐伴随他们的舞蹈的，但没有，我以为场面会很激烈，但也不是。开始的时候，公牛那满身的鲜血直流，差点让我哭出来，充斥我头脑的就是“不公平”三个字。那么多人挑逗，折磨着一头公牛，危险的时候都有地方躲避，而它不能，就连累了想休息一下，都不能。它那奔跑和那冲击，确实都是最后的舞蹈，最后的疯狂了。斗牛士一刺不中，二刺不中，得到的顶多是嘘声，可公牛呢？我都不忍再看了...

幸好，o 很不幸？身边有一个非常懂斗牛文化的人跟我介绍斗牛的历史和知识，让我把自己从对斗牛的怜悯中拔了出来，开始关注斗牛士，关注人群，关注场地，关注旗帜，关注主席台，关注评委席，关注国王看台，关注记者，关注...就是不敢再关注公牛。

到现在我仍是矛盾的，不知该如何去理解这一文化，但想，存在的自有他存在的道理，如果必须深处其中，欣赏似乎比哀叹更好一些。

harbourhu

回复 4# harbourhu

     “凡是敌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 ，基于这样一种想法，加泰罗尼亚人再也坐不住了，他们要拿出独一无二的东西来标榜自己与西班牙王国的势不两立。不幸地，无辜的斗牛，在一个错误的时机，错误地充当了加泰罗尼亚人狂泄民族主义情感的“土耳其人的头颅”（cabeza de turco，西班牙语中另有所指，意为替罪羊。这个说法，很容易让我联想起水浒传里宋江将史文恭剖腹剜心为晁盖祭灵的故事）。
   
      顺便提一下巴斯克（Euskadi），对西班牙历史文化稍稍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巴斯克民族与加泰罗尼亚民族一样，民族意识深植人心，民族觉醒较早，极具民族抗争精神。记得多年前，我曾经将巴斯克民族与藏民族就地缘关系、地域特点、语言文字、历史事件、民族心理、与所在国民族主体的认同感、与各自效忠的中央政府的亲疏远近等做过一个比较，曾发现这么一个有趣的现象——北京对藏区的政策强硬又软弱，马德里对巴斯克区的政策如是；汉人在藏区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他们的权力本质上却经常无效，马德里对巴斯克区同样如此；藏人既有保留传统的强烈愿望，也有实现现代化的渴望，但传统和现代化相互排斥，而巴斯克人虽然同样同时保有两种想法，心理上和实际行动上却较藏人更能促成传统与现代化的和谐并进；北京对藏区政策最为宽松之时，却是历史上招致藏人不满和国际社会干预最多的时期，而马德里对巴斯克政策最为宽松时，同样也是激发巴斯克人民族独立倾向最多的时期，尽管这种倾向较之于30多年佛朗哥时代在当地主流社会是更趋向温和的……

      这与该民族自身特点有关。传统的巴斯克地区主要位于今天西班牙的北部，境内多山，法国西南部毗邻比利牛斯山脉西端的地带也有数量可观的巴斯克人散居。从地图上看，巴斯克自治区北面朝浩瀚的坎特布连海（Mar Cantábrico），西面则有绵延险峻的坎特布连山脉（Monte Cantábrico），西南面与传统卡斯蒂利亚人聚居区——卡斯蒂利亚列昂自治区（Castilla y León）接壤，正南面是同情巴斯克的里奥拉自治区（La Rioja，传统的西班牙红酒原产地之一），东南面是同样尊巴斯克语为该地区官方语言的纳瓦拉自治区（Navarra，政治倾向与群体心理上亲巴斯克的地区，有过与巴斯克地区合并的历史）。

      地理概念上的巴斯克地区群山迭起，山势相对险陡。从地缘上说，巴斯克地处西班牙王国的最北部，“山高皇帝远”，卡斯蒂利亚民族文化对巴斯克地区的渗透作用有限，影响甚微；语言上说，巴斯克语既不从属于西班牙语所在的拉丁语系，和印欧语系也不相干，它被语言文字研究者暂列为孤立语言，有时侯语言的孤立也会导致该语言使用群体在传统习惯上和心理上的孤立；经济层面上看，巴斯克人素来有“重商”传统，当地工商企业会集，在国内多次率工业革新风气之先，是西班牙国内最富有的地区之一，对西班牙王国的依赖程度较低——许多年来巴斯克自治区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指数都超出欧盟平均指数的一倍强，2004年该自治区还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公布的“人类发展指数”排名中遥遥领先。

     提到巴斯克，我们就不可能不讲一讲“埃塔”。众所周知，“埃塔”（巴斯克语“巴斯克祖国与解放”的意思）和日本“赤军”、前联邦德国的“红军派”同属臭名昭著的国际恐怖组织。成立于1959年7月31日的“埃塔”组织主张以绑架、暗杀亲佛朗哥独裁政权的政界要人并经济勒索当地企业家以获得组织活动经费的手段来反抗西班牙独裁统治寻求民族独立，因为它强烈的反独裁色彩，直到1977年以前，一直得到要求结束独裁实现国家民主的西班牙人的支持拥护。

                                                                                    （待续）

ノにι情⑧あそ

待续
来补课咯

恐龙侒

连西班牙的历史都能倒背如流

恐龙侒

如果说这个申请被中央政府驳回是中央政府给加泰罗尼亚人轻柔的左巴掌的话，那么眼下“奥斯伯尔尼斗牛”在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出现等于是加泰罗尼亚人冷不防挨的重重一记右勾拳，这种视觉挑衅无疑点燃了加泰罗尼亚人的怒火。

连历史都可以让你这样以轻快的手笔比喻出来，啧啧称奇了！举双手双脚顶你的好文章

恐龙侒

好强的楼主艾，还好“不认识你”，这下子终于知道为何见你们会瑟瑟发抖了

harbourhu

回复 7# Emily8111

和西班牙人（暂时不把加泰罗尼亚人包括在内）提及这个话题时，我通常作为一个认真的倾听者。我发现，西班牙人对斗牛的感情是极为矛盾复杂的：人伦情感上讲，他们毫不犹豫地承认它的残酷及非人道；历史传统上讲，他们又会毫不犹豫地支持斗牛这项活动的存续；经济利益上考虑，例如每年潘帕罗纳7月奔牛节为当地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旅游收入和连带消费；民族心理上讲，西班牙全国各地保存完好的或依旧运营中斗牛场所大约有三位数之多，废止斗牛显然是不可能的。记得本世纪初，加泰罗尼亚议会曾立法禁止斗牛在自治区的继续存在，但是传统和世俗的力量很多时候毕竟是可以强大过一纸法令的，MONUMENTAL战斗的号角依旧。

harbourhu

回复 10# 恐龙侒

这段经历，其实你没有必要给它标上下划线的。毕竟不是多么光明正大的往事。

harbourhu

回复 6# 水.

先接着贫，之后再来“省吾身”。

恐龙侒

回复  恐龙侒

这段经历，其实你没有必要给它标上下划线的。毕竟不是多么光明正大的往事。 ...
harbourhu 发表于 2010-5-26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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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啊！纯粹是欣赏你的手笔，无任何贬词的意思，还望包容恐龙的无理！对不起了

harbourhu

回复 12# 恐龙侒

敬谢不敏了。那天我感觉你话有些少，是要做“沉默的羔羊”么？嘿嘿

harbourhu

回复 16# 恐龙侒

和你无关，我也许可以删去这一节的，呵呵。你别多想。

恐龙侒

回复  恐龙侒

敬谢不敏了。那天我感觉你话有些少，是要做“沉默的羔羊”么？嘿嘿 ...
harbourhu 发表于 2010-5-26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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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啊！恐龙很会瞎捣乱的，只是碰到你们文学高手，词穷蚂蚁脑袋阿达了！有空保证让你们见识超级火爆恐龙

吓晕了，别找我索赔医药费

恐龙侒

回复  恐龙侒

和你无关，我也许可以删去这一节的，呵呵。你别多想。
harbourhu 发表于 2010-5-26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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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和我有关了，我是在找茬，瞎搞破坏，千万别删了，破坏美文章节。这个罪名可是担当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