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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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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茅十八大腿受伤,倚树而立,手起刀落,便劈死了一名军官,钢刀横削,又一名军官被
他拦腰斩死。余人见他悍勇,一时不敢逼近。史松双手叉腰,骑在马上掠阵。
    韦小宝本给军官围在核心,当史松和茅十八,吴大鹏说话之际,他一步一步的退出圈
子。众军官也不知道这干瘦小孩在这里干什么,谁也不加理会。待得众人动上手,他已躲在
数丈外的一株树后,心想:“我快快逃走呢,还是在这里瞧着?茅大哥他们只有三个,定会
给这些官兵杀了,这些军爷会不会又来杀我?”转念又想:“茅大哥当我是好朋友,说过有
难同当,有福同享。我若悄悄逃走,可太也不讲义气。”
    吴大鹏挥掌劈倒了一名军官。王潭使开双笔,和三名军官相斗,这时茅十八又将一名军
官右腿砍断。这军官倒在血泊之中,大声呼叫喝骂,声音凄厉,
    史松长啸一声,黑龙鞭出手,跟着纵身下马。他双足尚未落地,鞭梢已向茅十八卷去。
茅十八使开“五虎断门刀”刀法,见招拆招,史松的软鞭一连七八招厉害招数,都给他单刀
挡了回来。但听得吴大鹏大声吆喝,一人飞了出去,拍嗒一声,掉在地下,军官中又少了一
人。
    这边王潭以一敌三,却渐渐落了下风,左腿上被锯齿刀拉了一条口子,鲜血急喷。他一
跛一拐,浴血苦斗。和吴大鹏急斗的三人武功均颇不弱,双刀一剑,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吴
大鹏的摩云掌一时击不到他们身上。
    史松的软鞭越使越快,始终奈何不了茅十八,突然间一招“白蛇吐信”鞭梢向茅十八右
肩点去。茅十八举刀竖挡,不料史松这一招乃是虚招,手腕抖动,先变“声东击西”,再变
“玉带围腰”,黑龙鞭莜地挥向左方,随即圈转,自左至右,远远向茅十八腰间围来。
    茅十八双腿难以行走,全仗身后大树支撑。史松这一招“玉带围腰”卷将过来,本来只
须向前窜出,或是往后纵跃,即能避过,但此刻却非硬接硬架不可,当下单刀对准黑龙鞭的
鞭梢拍落。史松抖然放手。松脱鞭柄,那软鞭一沉,忽而兜转,迅疾无伦的卷将过来,将茅
十八绕在树上,一共绕了三匝,噗的一声,鞭梢击中他的右胸。史松要将茅十八生擒,以便
逼问天地会的讯息,眼见吴大鹏和王潭还未降服,急欲取下黑龙鞭使用,当即俯身拾起地下
丢弃的一柄单刀,要砍下茅十八的一条右臂。
    他拾刀在手,刚抬起身,募地白影晃动,无数粉末冲进眼里,鼻里,口里,一时气为之
窒,跟着双眼剧痛,犹似万枚钢针同时刺一般,待欲张口大叫,满嘴粉末,连喉头嗌住了,
再也叫不出声来,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饶是他老于江湖,却也心慌意乱,手一松,单刀跌
落,双手去揉擦眼睛,擦得一擦,这才恍然:“啊哟,敌人将石灰撒入了我眼睛。”生石灰
遇水即沸,立即将他双眼烧烂,便在此时,肚腹上一阵冰凉,一柄单刀已插入了肚中。
    茅十八为软鞭绕身,眼见无悻,陡然间白粉飞扬,史松单刀脱手,双手去揉擦眼睛,正
诧异间,只见韦小宝拾起单刀,一刀插入双手肚中,随即转身躲在树后。
    双手摇摇晃晃,转了几转,翻身摔倒。几名军官大惊,齐叫:“史大哥,史大哥!”吴
大鹏左掌一招“铁树开花”,掌力吐出,一名军官身子飞出数丈,口中鲜血狂喷,余下五人
眼见不敌,再也无心恋战,转身便走,连坐骑也不要了。
    吴大鹏回头说道:“茅兄当真了得,这黑龙鞭史松武功高强,今日命丧你手!”他眼见
史松肚腹中刀而死,想来自是茅十八所杀。
    茅十八摇头道:“惭愧!是韦小兄弟杀的。”吴王二人大为诧异,齐声道:“是这小孩
所杀?”他二人适才忙于对付敌人,没见到韦小宝撒石灰。地下满是死尸鲜血,伤者身上滚
得满身是泥,虽有石灰粉末撒在地上,他二人也没留意。
    茅十八左手抓住黑龙鞭鞭梢,抖开软鞭,呼的一声,抽在史松头上。史松肚腹中刀,一
时未死,给这一鞭击正在天灵盖上,立时毙命,茅十八叫道:“韦兄弟,你好功夫啊!”
    韦小宝从树后转出,想到自己竟然杀了一名官老爷,心中有一份得意,倒有九份害怕。
吴王二人将信将疑上上下下的向韦小宝打量,但见他脸色苍白,全身发抖,双目含泪,摇摇
晃晃的立足不定,只象随时随刻要放声大哭,又或是大叫:“我的妈啊!”说什么也不象是
杀了黑龙鞭史松之人。吴大鹏道:“小兄弟,你使什么招式杀了此人?”韦小宝颤声道:
“我……我……是杀了这……官……官老爷吗?不,不是我杀的,不……不是我……”他知
道杀官之罪极大,心慌意乱之下,唯有拼命抵赖。
    茅十八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说道:“吴老爷子,王兄,承你二位拔刀相助,救了兄弟
的性命。咱们还打不打?”吴大鹏道:“救命之话,修得提起。王兄弟,我看这场架是不必
打了?”王潭道:“不打了!我和茅兄弟没什么深仇大怨,大家交上了朋友,岂不是好?茅
兄弟武功高强,有胆量,有见识,兄弟是十分佩服的。”吴大鹏道:“茅兄,咱们就此别
过,山长水远,后会有期,茅兄弟十分敬佩天地会的陈总舵主,这一句话,兄弟当设法带给
陈总舵主他老人家知晓。”
    茅十八大喜,抢上一步,说道:“你……你……识得陈总舵主?”
    吴大鹏笑道:“我和这位王兄弟,都是天地会洪化堂属下的小脚色。承茅大哥对敝会如
此瞧得起,别说大伙儿本来没什么过节,就算真有梁子,那也是一笔勾销了。”茅十八又惊
又喜,说道:“原来……原来你果然识得陈近南。”吴大鹏道:“敝会兄弟众多,陈总舵主
行踪无定,在下在会中职司低下,的确没见过陈总舵主的面,刚才并不是有意相欺。”茅十
八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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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吴大鹏一拱手,转身便行,双掌连杨,拍拍之声不绝,在每个躺在地上的军官身上补了
一掌,不论那军官是死是活,再中了他的摩云掌力,死者筋折骨裂,活着的也即气绝。
    茅十八低声喝采:“好掌力!”眼见二人去得远了,喃喃的道:“原来他二人倒是天地
会的。”隔了一会。向韦小宝道:“去牵匹马过来!”
    韦小宝从未牵过马,见马匹身躯高大,心中害怕,从马匹身后慢慢挨近。茅十八喝到:
“向着马头走过去,你从马屁股过去,马儿非腿踢你不可。”韦小宝绕到马前,伸手去拉缰
绳,那马倒是驯良,跟着他便走。
    茅十八撕下衣襟,裹了右臂的伤口,左手在马鞍上一按,跃上马背,说道:“那回家
罢!”韦小宝道问道:“你到那里去?”茅十八道:“你问来干么?”韦小宝道:“咱们既
是朋友,我自然要问问。“茅十八脸一沉,骂道:“你奶奶的,谁是你朋友?”韦小宝退了
一步,小脸儿涨得通红,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不明白他为什么好端端突然大发脾气。
    茅十八道:“你为什么用石灰撒在那史松的眼里?”声音严厉,神态更是凶恶。
    韦小宝甚是害怕,退了一步,颤声道:“我……我见他要杀你。”茅十八问道:“石灰
那里来的?”韦小宝道:“我……我买的。”茅十八道:“买石灰来干什么?”韦小宝道:
“你说要跟人打架,我见你身上有伤,所以……所以买了石灰粉帮你,”茅十八大怒,骂
道:“小杂种,你奶奶的,这法子那里学来的?”
    韦小宝的母亲是娼妓,不知生父是谁,最恨的就是人家骂他小杂种,不由得怒火上冲,
也骂道:“你奶奶的老杂种,我操年茅家十七八代老祖宗,乌龟王八蛋,你管我从那里学来
的?你这臭王八,死不透的老甲鱼……”一面骂,一面躲到树后。
    茅十八双腿一夹,纵马过来,长臂伸处,便将他后颈抓住,提了起来,喝到:“小鬼,
你还骂不骂?”韦小宝双足乱踢,叫道:“你这贼王八,臭乌龟,路倒尸,给人斩上一千刀
的猪猡……”他生于妓院之中,南腔北调的骂人语言,学了不计其数,这时怒火上冲,满口
的污言秽语。
    茅十八更是恼怒,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韦小宝放声大哭,骂得更响了,突
然之间,张口在茅十八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茅十八手背一痛,脱手将他摔在地上。韦小宝
发足便奔,口中兀自骂声不绝。茅十八纵马自后缓缓跟来。
    韦小宝虽然跑的不慢,但他人小步短,那里撇得下马匹的跟踪?奔得十几丈,便已气喘
力竭,回头一看,茅十八的坐骑和他不过相距丈许,心中一慌,失足跌倒,索性便在地上打
滚,大哭小叫。他平日在妓院当中,街巷之间,时时和人争闹,打不过时便耍这无赖手段,
对手都是大人,只好摇头退开。
    茅十八道:“你起来,我有话要跟你说。”韦小宝哭叫:“我偏不起来,死在这里也不
去来!”茅十八道:“好!我放马过来,踹死了你!”
    韦小宝最不受人恐吓,人家说:“我一拳打死你,我一脚踢死你”这等言语,他几乎每
逃诩会听到一两次,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当即大声哭叫:“打死人啦,大人欺负小孩哪!乌
龟王八蛋骑了马要踏死我啦!”茅十八一提马缰,坐骑前足腾空,人立起来。韦小宝一个打
滚,滚了开去。茅十八笑骂:“小鬼,你毕竟害怕。”韦小宝叫道:“我怕了你这狗入的,
不是英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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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茅十八见他如此惫赖,倒也无法可施,笑道:“凭你也算英雄好汉?好啦,你起来,我
不打你了。我走啦!”韦小宝站起身来,满脸都是眼泪鼻涕,道:“你打我不要紧,可不能
骂我小杂种。”茅十八笑道:“你骂我的话,还多了十倍,更难听十倍,大家扯直,就此算
了。”韦小宝伸手抹了抹,当即破涕为笑,说道:“你打我耳光,我咬了你一口,大家扯
直,就此算了。你去那里?”
    茅十八道:“我上北京。”韦小宝奇道:“上北京?人家要捉你,怎么反而自己送上门
去?”茅十八道:“我老是听人说,那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还有人说他是天下第
一勇士,我可不服气,要上北京跟他比划比划。”
    韦小宝听他说要去跟满洲第一勇士比武,这热闹不可不看,平时在茶馆中,听茶客说起
天子脚下北京的种种情状,心下早就羡慕,又想到自己杀了史松,官老爷查究起来可不是玩
的,虽然大可赖在茅十八身上,但万一拆穿西洋镜,那可乖乖不得了,还是溜之大吉为妙,
说道:“茅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这件事不大易办,只怕你不敢答应。”
    茅十八最恨人说他胆小,登时气往上冲,骂道:“你奶奶的,小……”他本想骂“小杂
种”,总算及时收口,道:“什么敢不敢的?你说出来,我一定答应。”又想自己的性命是
他所救,天大的难事,也得帮他。
    韦小宝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你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茅十八道:
“自然不反悔。”韦小宝道:“好!你带我上北京去。”茅十八奇道:“你也要上北京?干
什么?”韦小宝道:“我要看你跟那个鳌拜比武。”
    茅十八连连摇头,道:“从扬州到北京,路隔千里,官府又在悬赏捉我,一路上甚是凶
险,我怎能带你?”韦小宝道:“我早知道啦,你答应了的事定要反悔。你带着我,官府容
易捉到你,你自然不敢了。”茅十八大怒,喝到:“我有什么不敢?”韦小宝道:“那你就
带我去。”茅十八道:“带着你累赘得紧,你又没跟你妈说过,她岂不挂念?”韦小宝道:
“我常常几天不回家,妈从来夜来挂念。”
    茅十八一提马缰,纵马便行,说道:“你这小鬼头花样真多。”
    韦小宝大声叫道:“那不敢带我去,因为你打不过鳌拜,怕我见到了丢脸!”茅十八怒
火冲天,兜转马头,喝到:“谁说我打不过鳌拜?”韦小宝道:“你不敢带我去,自然因为
怕我见到你输了的丑样。你给人家打得爬在地上,大叫:‘鳌拜老爷饶命,求求鳌拜大人饶
了小人茅十八的狗命',给我听到,羞也羞死了!”
    茅十八气得哇哇大叫,纵马冲将过来,一伸手,将韦小宝提将起来,横放鞍头,怒道:
“我就带你去,且看是谁大叫饶命。”韦小宝大喜,道:“我若不是亲眼目睹,猜想起来,
大叫饶命的定然是你,不是鳌拜。”
    茅十八提起左掌,在他屁股上重重的打了一记,喝到:“我先要你大叫饶命!”韦小宝
痛得“啊”的一声大叫,笑道:“狗爪子打人,倒是不轻。”
    茅十八哈哈大笑,说道:“小鬼头,当真拿你没法子。”韦小宝半点也不肯吃亏,道:
“老鬼头,我也当真拿你没法子。”茅十八笑道:“我便带你上北京,可是一路上你须得听
我言语,不可胡闹。”韦小宝道:“谁胡闹了?你入监牢,出监牢,杀盐贩子,杀军官,还
不算是胡闹?”茅十八笑道:“我说不过你,认输便是。”将韦小宝放在身前鞍上,纵马过
去,又牵了一匹马,辨明方向,朝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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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16:44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从未骑过马,初时有些害怕,骑了五六里后,胆子大了,说道:“我骑那匹马,
行不行?”茅十八道:“你会骑便骑,不会骑乘草别试,小心摔断了你的腿。”
    韦小宝好强要胜,吹牛道:“我骑过好几十次马,怎会不会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走到另一匹马左侧,一抬右足,踏上了马镫,脚上使劲,翻身上了马背。不料上马须得先以
左足蹋镫,他以右足上镫,这一上马背,竟是脸孔朝着马屁股。
    茅十八哈哈大笑,脱手放开了韦小宝坐骑的缰绳,挥鞭往那马后退上打去,那马放蹄便
奔。韦小宝吓得魂不附体,险些掉下马来,双手牢牢抓住马尾,两只脚夹住了马鞍,身子伏
在马背之上,但觉耳旁生风,身子不住倒退。幸好他人小体轻,抓住马尾后竟没掉下马来,
口中自是大叫大囔:“乖乖我的妈啊。辣块妈妈不得了,茅十八,你再不拉住马头,老子操
你十八代的臭祖宗,啊哟,啊哟,啊哟……”
    这马在官道上直奔了三里有余,势道丝毫未缓,转了个弯,前面右首岔道上一辆骡车缓
缓行来,车后跟着一匹白马,马上骑着个二十七八的汉子。这一车一马走上大道,也向北
行。韦小宝的坐骑无人指挥,受惊之下,向那一车一马直冲过去,相距越来越近。赶车的车
夫大叫:“是匹疯马!”忙要将骡车拉到一旁相避。那乘马汉子调转马头,韦小宝的坐骑也
已冲到了跟前。那汉子一伸手,扣住了马头。那马奔得正急,这汉臂力甚大,一扣之下,那
马立时站住,鼻中大喷白气,却不能再向前奔。
    车中一个女子声音问道:“白大哥,什么事?”那汉子道:“一匹马溜了缰,马上有个
小孩,也不知是死是活。”
    韦小宝翻身坐起,转头说道:“自然是活的,怎么会死?”只见这汉子一张长脸,双目
炯炯有神,穿一件青稠长袍,帽子上镶了块白玉,衣饰打扮显是个富家子弟,韦小宝出身微
贱,最憎有钱人家的子弟,在地上重重的吐了口唾沫,说道:“,老子倒骑千里马,
骑得正快活,却碰到拦路尸,阻住了,阻住了老子……”一口气喘不过来,伏在马屁股上大
咳。那马屁股一耸,左后退倒踢一脚。韦小宝“啊哟”一声,滑下马来,大叫:“哎哟喂,
啊哟喂!”
    那汉子先前听得韦小宝出口伤人,正欲发作,便见他狼狈万分的摔下马来,微微一笑,
转过马头,随着骡车自行去了。茅十八骑马赶将上来,大叫:“小鬼头,你没摔死么?”韦
小宝道:“摔倒没摔死,老子倒骑马儿玩,却给个臭小子拦住路头,气得半死。啊哟
喂……”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来,膝头一痛,便即跪倒。茅十八纵马近前,拉住他后领,提上
马去。
    韦小宝吃了这苦头,不敢再说要自己乘马了。两人共骑,驰出三十余里,见太阳已到头
顶,到了一座小市镇上。茅十八慢慢溜下马背,再抱了韦小宝下马,到一家饭店去打尖。
    韦小宝在妓院中吃饭,向来只是坐在厨房门槛上,捧只青花大碗,白米饭上堆满嫖客吃
剩下来的鸡鸭鱼肉。菜肴虽是不少,去从来不会跟人并排坐在桌边好好吃过一顿饭。这时见
茅十八当他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眼前虽只几碗粗面条,一盘炒鸡蛋,心中却也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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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17:1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吃了半碗面,只听得门外马嘶人喧,涌进十七八个人来,瞧模样是官面上的。韦小宝
暗暗吃惊,低声道:“是官兵,怕是来捉你的。咱们快逃!”茅十八哼了一声,放下筷子,
伸手按住刀柄。却见这群人对他并不理会,一叠连声的只催店小二快做饭做菜。
    小镇上的小饭店中无甚菜肴,便只酱肉,熏鱼,卤水豆腐干,炒鸡蛋。那群人中为首的
吩咐取出自己带来的火腿,凤鸡佐膳。一人说道:“咱们在云南一向听说,江南是好地方,
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我瞧啊,但讲吃的,就未必比得上咱们昆明。”另一人
道:“你老哥在平西王府享福惯了,吃的喝的,自是大不相同。那可不是江南及不上云南,
要知道,世上及得上平西王府的,可就很少了。”众人齐声称是。
    茅十八脸上变色,寻思:“这批狗腿子是吴三桂这大汉奸的部下?”
    只听一个焦黄脸皮的汉子问道:“黄大人,你这倘上京,能不能见到皇上啊?”一个白
白胖胖的人道:“依我官职来说,本来是见不着皇上的,不过凭着咱们王爷的面子,说不定
能见罢!朝廷里的大老们,对咱们'西选'的官员总是另眼相看几分。”另一人道:“这个当
然,当世除了皇上,就数咱们王爷为大了。”
    茅十八大声道:“喂,小宝,你可知道世上最不要脸的是谁?”韦小宝道:“我自然知
道,那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他其实不知道,这句话等于没说。茅十八在桌子上重重的一
拍,说道:“不错!乌龟儿子王八蛋是谁?”韦小宝道:“,这乌龟儿子王八蛋,他
妈的不是好东西,”说着也在桌子上重重一拍。茅十八道:“我教你个乖,这乌龟儿子王八
蛋,是个认贼作父的大汉奸,将咱们大好江山,花花世界,双手送了给清兵……”
    他说道这里,那十余名官府中人都瞪目瞧着他,有的已是满脸怒色。
    茅十八道:“这大汉奸姓吴,,一只乌龟是一龟,两只乌龟是吴二龟,三只乌龟
呢?”韦小宝大声道:“吴三龟!”茅十八大笑,说道:“正是吴三桂这大……”
    突然之间,仓啷啷声响,七八人手持兵刃,齐向茅十八打来。韦小宝忙往桌低一缩。之
听得乒乓乒乓,兵刃碰撞声不绝,茅十八手挥单刀,已跟人斗了起来。韦小宝见他坐在长凳
上不动,知他大腿受伤,行走不便,心中暗暗着急。过了一会,当的一声,一柄单刀掉早地
下,跟着有人长声残呼,摔了出去。但对方人多,韦小宝见桌子四周一条条腿不住移动,这
些腿的脚上或穿布鞋,或穿皮靴,自然都是敌人,茅十八穿的是草鞋。只听得茅十八便打便
骂:“吴三桂是大汉奸,你们这批小汉奸,老子不将你们杀得干干净净……啊哟!”大叫一
声,想是身上受了伤,跟着只见一人仰天到下,胸口泊泊冒血。
    韦小宝伸出手去,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柄钢刀,对准一只穿布鞋的脚,一刀向脚背上剁了
下去,擦的一声,那人半只脚掌登时斩落。那人“啊”的一声大叫,向后便倒。
    桌子低下黑蒙蒙的,众人又斗得乱成一团,谁也不知那人因何受伤,只道是给茅十八打
伤的。韦小宝见此计大妙,提起单刀,又将一人的脚掌斩断。
    那人却不摔倒,痛楚之下,大叫:“桌子底……底下……”弯腰查看,却给茅十八一刀
背打上后脑,登时昏晕。便在此时,韦小宝又是一刀斩在一人的小腿之上。
    那人大叫一声,左手一掀桌子,一张板桌连着碗筷汤面,飞将起来。那人随即举刀向韦
小宝当头砍去。茅十八挥刀格开,韦小宝连爬带滚,从人丛中钻了出来。那小腿被斩之人怒
极,挺刀追杀过来。韦小宝大叫:“辣块妈妈!”又钻入了一张桌子底下。那人叫道:“小
鬼,你出来!”韦小宝道:“老鬼,你进来!”
    那人怒极,伸左手又去掀桌子。突然之间,砰的一声响,胸口中拳,身子飞了出去,确
是坐在桌旁的一人打了他一拳。
    出拳之人随即从佐膳筷筒中拿起一把筷子,一根根的掷将出去。只听得“哎哟。哎
哟!”残呼声不绝,围攻忙往得标诸人纷纷被筷子插中,或中眼睛,或中脸颊,都是伤在要
紧之处。一人大声叫道:“强盗厉害,大伙儿走罢!”扶起伤者,夺门而出。跟着听得马蹄
声响,一行人上马急奔而去。
    韦小宝哈哈大笑,从椅子底下钻出来,手中兀自握着那柄带血的钢刀。茅十八一跷一拐
的走过去,抱拳向坐在桌边之人说道:“多谢尊驾出手相助,否则茅十八寡不敌众,今日的
事可不好办。”韦小宝回头看去,微微一怔,原来坐着的那人,便是先前在道上拉住了他坐
骑的汉子,自己曾骂过他几句的。
    那汉子站起身来还礼,说道:“茅兄身上早负了伤,仍是激于义愤,痛斥汉奸,令人好
生相敬。”茅十八笑道:“我平生第一痛恨之人,便是大汉奸吴三桂,只可惜这恶贼远在云
南,没法找他晦气,今日打了他手下的小汉奸,当真痛快。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那汉子
道:“此处人多,说来不便。茅兄,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转身去扶桌边的一个
女客,那女客始终低下了头,瞧不见她的脸容。
    茅十八怫然道:“你连姓名也不肯说,太也瞧不起人了。”那人并不答理,扶着那女客
走了出去,经过茅十八身畔时,轻轻说了一句话。
    茅十八全身一震,立时脸现恭谨之色,躬身说道:“是,是。茅十八今日见到英雄,实
是……实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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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人竟不答话,扶着那女客出了店门,上马乘车而去。
    韦小宝见茅十八神情前倨后恭,甚觉诧异,问道:“这小子是什么来头,瞧你吓得这个
样子。”茅十八道:“什么小子不小子的?你嘴里放干净些。”眼见饭店中的老板与店伙探
头探脑,店堂中一塌糊涂,满地鲜血,说道:“走罢!”扶着桌子走到门边,拿起一根门闩
撑地,走到店门外,从店外马柱子上解开马缰,说道:“那扳住了马鞍,左脚先踏马镫子,
然后上马……对了,就是这样。”韦小宝道:“我本来会骑马的,好久不骑,这就忘了。那
有什么稀奇?”
    茅十八一笑,跃上另一匹马,左手牵着韦小宝坐骑的缰绳,纵马北行,说道:“我身上
有伤,遇上了鹰爪对付不了。咱们不能再走官道,须得找个隐蔽所在,养好了伤坐骑说。”
    韦小宝道:“刚才那人武功倒也了得,一根根竹筷掷了出去,便将人打走。茅大哥,我
瞧你是及不上他了。”茅十八道:“那自然。他是云南沐王府中的英雄,岂有不了得的?”
韦小宝道:“他是云南沐王府的吗?我还道是天地会中哪个陈总舵主呢,瞧你吓得这副德
性。”茅十八道怒道:“我吓什么了?小鬼头胡说八道。我是尊敬沐王府,对他自当客气三
分。”韦小宝道:“人家可没对你客气哪!你问他尊姓大名,他理也不理,只说'咱们就此
别过,后会有期。'”茅十八道:“他后来不是跟我说了吗?否则的话,我怎知他是沐王府
的?”韦小宝问道:“他在你耳边说了句什么话?”茅十八道:“他说:‘在下是云南沐王
府的,姓白。'”韦小宝道:“嗯,姓白,原来是个吃白食的。”茅十八道:“小孩子别胡
说八道。”
    韦小宝道:“你见了沐王府的人便吓得魂不附体,老子可不放在心上。茅大哥,你不怕
鳌拜,不怕大汉奸吴三桂,却去怕什么云南沐王府,他们当真有三头六臂不成?啊!我知道
拉,你怕他用两根筷子戳瞎了你一对眼睛,茅十八成了茅瞎子。”
    茅十八道:“我也不是怕他们,只不过江湖上的好汉倘若得罪了云南沐王府,丢了性命
不打紧,却惹得万人唾骂,给人瞧不起。”韦小宝道:“遇难沐王府到底是什么脚色,又这
等厉害?”茅十八道:“,好神气吗?我压根儿就不稀罕。”
    茅十八道:“咱们在江湖上行走,要见到云南沐王府的人,本来已挺不容易,要和他们
结交,那更是千难万难。今天刚好碰上来自跟吴三桂的手下人动手,沐王府跟吴三桂是死对
头,他们自然要帮我。偏偏你这小子不学好,竟使些下三烂的手段,连带老子也给人家瞧不
起了。”说着不由得满脸怒色。
    韦小宝道:“啊哟,啧啧啧,人家摆臭架子,不肯跟你交朋友,怎么又怪起我来啦?”
    茅十八怒道:“你钻在桌子底下,用刀子去剁人家脚背,,这又是什么武功了?
人家英雄好汉瞧在眼里,怎么还能当怎么是朋友?”韦小宝道:“你奶奶的。若不是来自剁
下几只脚底板,只怕你的性命早没了,这时候却又怪起我来。”
    茅十八想到给云南沐王府的人瞧得低了,越想越怒,说道:“我叫你不要跟着我,你偏
要跟来。你用石灰撒人眼睛,这等下三烂的行经,江湖上最给人瞧不起,比之下蒙药,烧闷
香,品格还低三等。我宁可给那黑龙鞭史松杀了,也不愿你用这等卑鄙无耻的下流手段来救
了性命。,你这小鬼,我越瞧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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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18:13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这才明白,原来用石灰撒人眼睛,在江湖上是极其下流之事,自己竟犯了武林中
的大忌,而钻在桌子底下剁人脚板,显然也不是什么光彩武功,但给他骂得恼羞成怒,恶狠
狠的道:“用刀杀人是杀,用石灰杀人也是杀,又有什么上流下流了?要不是我这小鬼用这
下流手段救你,你这老鬼早就做了上流鬼啦。你的大腿可不是受了伤么?人家用刀子剁你大
腿,我用刀子剁人家脚板,大腿跟脚板,都是下身的东西,又有什么分别?你不愿我跟你上
北京,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以后大家各不相识便是。”
    茅十八见他身上又是尘土,又是血迹,心想这小孩所以受伤,全是因己而起,此地离扬
州已远,将这小孩撇在荒野之中,毕竟太也说不过去,何况这小孩于自己两番救命之德,岂
能忘恩负义?便道:“好,我带你上北京是可以的,不过你须得依我三件事。”
    韦小宝大喜,说道:“依你三件事,那有什么打紧?大丈夫一言即出,什么马难追!”
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驷马难追”,但这个“驷”字总是记不起来。
    茅十八道:“第一件事不许惹事生非,污言骂人,口中放得干净些。”韦小宝道:“那
还不容易?不骂就怒骂。可是倘若有人家惹到我头上来呢?”茅十八道:“好端端地,人家
为什么会来惹你?第二件,倘若跟人家打架,不许张口咬人,更不许撒石灰坏人眼睛,至于
之地上打滚,躲在桌子底下剁人脚板,钻人裤裆,捏人阴囊,打输了大哭大叫,躺着装死这
种种勾当,一件也不许做。这都是给人家瞧不起的行经,不是英雄好汉之所为。”
    韦小宝道:“我打不过人家,难道尽挨揍不还手?”茅十八道:“还手要凭真功夫,似
你这等无赖流氓手段,可别让人笑歪了嘴巴。你在妓院中鬼混,那也不打紧,跟着我行走江
湖,乘草别干这一套。”韦小宝心想:“你说打架要凭真实武功,我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真
实武功?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还不是挨揍不还手?”
    茅十八又道:“武功都是学的,谁又从娘肚子里把武功带出来了?你年纪还小,这时候
起始练武,正来得及。你磕头拜我为师,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我一生浪荡江湖,从没几天
安静下来,好好收个徒弟。算你造化,只要你听话,勤学苦练,将来未始不能练成一身好武
艺。”说着凝视韦小宝,颇有期许之意。
    韦小宝摇头道:“不成,我跟你是平辈朋友,要是拜你为师,岂不是矮了一辈?你奶奶
的,你不怀好意,想讨我便宜。”
    茅十八大怒,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曾想拜他为师,学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虎断
门刀法”,只是这些人若非心术不正,便是资质不佳,又或是机缘不巧,自己身有要是,无
暇收徒传艺,今日感念韦小宝救过自己性命,想授他武艺,那知他竟一口拒绝,大怒之下,
便欲一掌大将过去,手已提起,终于忍住不发,说道:“我跟你说,此刻我心血来潮,才肯
收你为徒,日后你便磕一白个响头求我,我也不收啦。”
    韦小宝道:“那有什么稀罕?日后你便是磕三白个响头求我,哀求我拜你为师,我也还
是不肯。做了你徒弟,什么事都得听你吩咐,那有什么味道?我不要学你的武功。”
    茅十八气愤愤的道:“好,不学便不学,将来你给人拿住了,死不得,活不成,可别后
悔。”韦小宝道:“又有什么后悔了?就算学成跟你一般的武功,又有什么好?你给黑龙鞭
缠住了。动也动不得,见到云南沐家一个吃白食的家伙,恭恭敬敬的只想拍马屁,跟人家结
交,人家却偏偏不睬你。我武功虽不及你,却……”
    茅十八越听越怒,再也忍耐不住,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嘴巴。韦小宝料知他要
打,竟然不哭,反而哈哈大笑,说道:“你给我说中了心事,这才大发脾气。我问你,是不
是你想跟人家交朋友,人家不睬你,你就把气出在老子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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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18:43 | 显示全部楼层
茅十八拿这小孩真没办法,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撇下他不理又不是,他本是霹雳火爆
的脾气,这时只好强自忍耐,哼了一声,鼓起了腮帮子生气,松手放开了缰绳,叫道:“马
儿,马儿,快来个老虎跳,把这小鬼头摔个半死。”他本来要韦小宝依他三件事,但第二件
便说不拢,第三件事也想不起来了。
    韦小宝自行拉缰,那坐骑到乖乖的行走,并不跟他为难。韦小宝心下大乐,心道:“你
不教我骑马,老子可不是自己会了吗?”又想:“今后我跟着你行走江湖,总会见你和人家
动手打架。你不教我,难道我没生眼珠,不会瞧么?我不但学会你的武功,连你的对头的武
功也一起学了。几个人的武功加在一起,自然就比你强了。呸,,好稀罕吗?那吃白
食的小子掷筷子的本事倒挺管用,倘若他向老子磕头,求我学他这门功夫,老子倒不妨答应
了他。,他为什么要向我磕头,求我学他这门功夫?”想到这里,不禁嗤的一声,笑
了出来。
    茅十八回 头问道:“什么事好笑?”韦小宝道:“我想沐王府这吃白食的小子……”茅
十八道:“什么吃白食的小子?”韦小宝道:“他可不是姓白吗?”茅十八道:“姓白管姓
白,怎么姓白的就吃白食?他们姓白的,在云南沐王府中可大大的了不起哪。刘,白。方。
苏,书云南沐王府地四大家将。”韦小宝又道:“什么三大家将,四大家将?沐王府又是什
么鬼东西?”茅十八道:“你口里干净些成不成?江湖之上,提起沐王府,无不佩服得五体
投地,什么鬼不鬼的?”韦小宝嗯了一声。
    茅十八道:“当年明太祖起兵反元,沐王爷沐英立有大功,平服云南,太祖封他沐家永
镇云南,死后封为什么王,子孙代代,世袭什么国公。”韦小宝一拍马鞍,大声道:“原来
云南沐王府什么的,是沐英沐王爷家里。你老说云南沐王府,说得不清不楚,要是早说沐英
沐王爷,我哪还有不知道的?沐王爷早死了几千年啦。你也不用这门害怕。”
    茅十八道:“什么几千年?胡说八道。咱们江湖上汉子敬重沐王府,倒不是为了沐英沐
王爷,而是为了他的子孙木天波。明朝末代皇帝桂王逃到云南,黔国公沐天波,对了,记起
来啦,是黔国公,他忠心耿耿,保驾护主。吴三桂这奸贼打到云南,黔国公保了桂王逃到缅
甸。缅甸的坏人要杀桂王,沐天波代主而死。这等忠义双全的英雄豪杰,当真古今少有。”
    韦小宝道:“啊,这位沐天波沐老爷,原来就是《英烈传》中沐英的子孙。沐王爷勇不
可当,是太祖皇帝的爱将,这个我知道得不想再知道啦。“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英烈传》,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沐英这些大将的名字,他听得极熟,又问:“你怎么不早说?我如
早知沐王府便是沐英沐王爷家中,对那吃白食的朋友也客气三分了。刘,白,方,苏四大家
将,又是什么人?”
    茅十八道:“刘白方苏四家,向来是沐王府的家将,祖先随着沐王爷平服云南。天波公
护驾到缅甸,这四大家将的后人也都力战而死。只有年幼的子弟逃了出来。我见了那位姓白
的英雄所以这样客气,一来他帮我打退大汉奸的鹰爪……”韦小宝道:“我也帮你打退大汉
奸的鹰爪,你对我怎么又不客气?”茅十八登了他一眼,说道:“二来他还是忠良之后,江
湖上人人敬重。倘若得罪了云南沐家之人,岂不为天下万人唾骂?”韦小宝道:“原来如
此。见到忠良之后,自然是要客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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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0:23 | 显示全部楼层
茅十八又道:“识得你以来,第一次听到你说一句有道理的话。”韦小宝道:“我可不
知要等到几时,才听到你说一句有道理的话。沐王爷铜角渡江,火箭射象,这样的大英雄,
谁不敬重?又何必要你说个屁?”茅十八问道:“什么叫铜角渡江,火箭射象?”
    韦小宝哈哈一笑,说道:“你只知道拍云南沐王府的马屁,原来不知道沐王爷是多大的
英雄。你可知道沐王爷是太祖皇帝的什么人?”茅十八道:“沐王爷是太祖皇帝手下大将,
谁不知道?”韦小宝道:“呸。大将?大将自然是大将,难道是无名小卒?哪,太祖手下,
共有六王,徐达徐王爷,常遇春常王爷,你自然知道啦,还有四王是谁?”
    茅十八是草莽英雄,于明朝开国的史实一窍不通,徐达,常遇春的名字当然听见过,却
不知他们是什么六王,也不知此外还有四个什么王。韦小宝却在扬州茶坊之中将这部《英烈
传》听得滚瓜烂熟。其时明亡未久,人心思旧,却又不敢公然谈论反清复明之事,茶坊中说
书先生讲述明朝故事,听客最爱听的便是这部敷演明朝开国,驱逐鞑子的《英烈传》。明太
祖开国,最艰巨之役是和陈友谅鄱阳湖大战,但听客听来兴致最高的,却是如何将蒙古兵赶
出塞外,如何打得敌人落荒而逃,大家耳中所听,是明太祖打蒙古兵,心中所想,打的却变
成了清兵。汉人大胜而敌人大败,自然志得意满。是以明朝开国诸功臣中,尤以徐达,常遇
春,沐英三人最为听众所崇拜。说书先生说到三人如何杀敌之时,添油加醋,如火如荼,听
众也便眉飞色舞,如醉如痴。
    韦小宝见茅十八答不上来,甚是得意,说道:“还有四王,便是李文忠,邓愈,汤和,
以及沐英沐王爷。这四位王爷封的是什么王,跟你说了,料你也记不到,是不是?”其实他
自己也跟本记不起这六王封的是什么王。茅十八点了点头。
    韦小宝又道:“汤和是明太祖的老朋友,年纪大过太祖,邓愈也是很早就结识了太祖,
一直跟他打江山的。李文忠是太祖的外甥。沐王爷是太祖的义子,跟太祖姓朱,叫作朱英,
后来立功大了,太祖叫他复姓,才叫做沐英。”茅十八道:“原来如此,那么铜角射象什么
的,又是怎么一回 事?”
    韦小宝道:“是铜角渡江,不是铜角射象。太祖打平天下,最后只有云南,贵州的梁王
未曾降服。那梁王叽哩咕噜花,是元代末代皇帝的侄儿,守住了云南,贵州,不肯投降。”
那梁王本名匝刺瓦尔密,韦小宝记不住他的名字,随口胡诌。茅十八虽觉奇怪,也不敢反
驳,只听韦小宝续道:“太祖皇帝龙心大怒,便点兵三十万军马,命沐王爷带领前去攻打,
来到云南边界,遇到元兵。元兵的元帅叫做达里麻,此人身高十丈,头如巴斗……”
    茅十八道:“那有身高十丈之人?”韦小宝知道说溜了嘴,辩道:“蒙古人自然生得比
咱们汉人高大些。那达里麻身披铁甲,手执长枪,在江边哇啦啦大声一叫,便如半空中连打
三个霹雳,只听得扑通,扑通,扑通,声声不断,水花四溅。你道是什么事?”茅十八道:
“不知道,是什么事?”韦小宝道:“原来达里麻哇哇大叫,响音传过江去,登时有十名明
兵给他吓破胆子,摔下马来,掉进江中。沐王爷一见不对,心想再给他叫几声,我军纷纷堕
江,大事不好,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韦小宝平时说话,出口便是粗话,“”三字片刻不离口,但讲到沐英平云南的故
事,学的是说书先生的口吻,粗话固然一句没有,偶尔还来几句或通或不通的成语。
    他继续说道:“沐王爷眼见得这达里麻张开血盆大口,又要大叫,于是弯弓搭箭,飕的
一箭,便向达里麻口中射去。沐王爷的箭法白步穿杨,千步穿口,这一箭呼呼风响,横过了
江面,直达达里麻的大嘴射到。马达里麻也是英雄好汉,眼见这箭来得势道好凶,急忙低
头,避了开去。只听得后军齐声呐喊:‘不好了!'达里麻回头一看,只见这一箭连穿十名
将军,从第一名将军胸口射进,背后出来,又射入第二名将军胸口,一共穿了十人。”
    茅十八摇头道:“那有此事?沐王爷就算天生神力,一箭终究也射穿不了十个人。”韦
小宝道:“沐王爷是天上星宿下凡,玉皇大帝派他来保太祖皇帝驾的,岂同凡人?你道是你
茅十八吗?这一箭一穿十,有个明堂,叫做'穿云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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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茅十八将信将疑,问道:“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达里麻一见大怒,心想你会射箭,难道我就不会?提起硬弓,也是一箭向
沐王爷射将过来。沐王爷叫道:‘来得好!'左手两根手指伸出,轻轻便将箭挟住了。正在
此时,天空中一群大雁飞过,啼声嘹亮,沐王爷心生一计,叫道:“我要射中第三双雁儿的
左眼!'飕的一箭,向那雁儿射去。达里麻心想:‘你要射第三只雁儿,已不容易,怎的还
分左眼右眼?'抬头看去。便在此时,沐王爷连珠箭发,三箭齐向达里麻射到。”
    茅十八道:“妙极!这时声东击西的法子。”
    韦小宝道:“也算达里麻命不该绝,第一箭正中他的左眼,仰后便倒,第二箭,第三箭
又接连射死了他的八明大将。元兵身上毛多,明军叫他们毛兵毛将。沐王爷连射三箭,射死
了十八名毛将,这叫做'沐王爷隔江大战,三箭射死毛十八!”
    茅十八一怔,道:“什么?”韦小宝道:“沐王爷隔江射死毛十八!”说到这里,忍不
住格格格笑了出来。茅十八这才明白,他果然是饶着弯儿在骂自己,骂道:“,胡说
八道!沐王爷隔江大战,三箭射死韦小宝!”韦小宝笑道:“那时我还没有生,沐王爷又怎
射得死我?”茅十八道:“你休得乱说。达里麻左眼中箭,却又如何?”
    韦小宝道:“元兵见元帅中箭,倒下马来,登时大乱。沐王爷正要下令大军渡江,忽然
听得隔江号响,元兵已有援兵开到,对岸乱箭齐发,只遮得逃诩黑了。沐王爷又生一计,派
了手下四员大将,悄悄领兵到下游渡江,绕到元兵阵后,大吹铜角。”
    茅十八道:“这四员大将,想必便是刘白方苏四人了?”韦小宝也不知是与不是,却不
愿被茅十八猜中,说到:“不对,那四员大将,乃是赵钱孙李。刘白方苏四将,随在沐王爷
身边。”茅十八点头道:“原来如此。”
    韦小宝道:“沐王爷传下号令,叫刘白方苏四将手下士兵,齐声呐喊,同时将小船,木
排推下江中,派出一千明兵,装腔作势,假作渡江。元兵眼见明兵要渡过江来,更是没命的
放箭。沐王爷当即收兵,过不到半个时辰,又派兵装模作样的假渡江,元兵又再放箭。江中
也不知射死了多少鱼鳖虾蟹。”
    茅十八道:“这个我又不信了。射死鱼儿,那也罢了。虾儿极细,螃蟹甲鱼身上有甲,
又怎射得他死?”韦小宝道:“你若不信,那就到前面市镇上买一只甲鱼,买一只螃蟹,再
买一只虾儿,用绳子穿了,挂将起来,再放箭射过去,且看射得死呢还是射不死。”茅十八
心想:“咱们赶路要紧,那有这等功夫胡闹。”他听得入神,生怕韦小宝放刁不说,便道:
“好,你说射得死便射得死,后来怎样?”韦小宝道:“后来沐王爷手下的士兵,从江中拾
起十八只给射死了的,身上有毛的老甲鱼,煮了来吃,便没事了。”
    茅十八笑骂:“小鬼头,偏爱饶着弯儿骂人。你说沐王爷怎生渡江。”
    韦小宝道:“沐王爷一见元兵放箭,便吩咐擂鼓呐喊,作势渡江,却并不真的渡江。只
听得元兵身后铜角之声大作,知道赵钱孙李四将已从下游渡江,绕到元兵阵后,这才下令杀
将过去。众兵将竖起盾牌,挡在身前,撑动小船筏子,渡江进攻。元兵放了大半天箭,这箭
已差不多用完啦,听得阵后敌人杀来,主将又中箭重伤,不由得军心大乱。沐王爷一马当
先,冲将过去。元兵东奔西逃,乱成一团。沐王爷眼见元兵阵中有一大将横卧马上,许多元
兵前后保护,知道必是达里麻,当即拍马追上,厉声喝到:‘达里麻,还不下马投降?'达
里麻道:‘我……我不是达里麻!我是茅……'沐王爷见他左眼之中插着一根羽箭,箭梢上
有个金字,正是一个'沐'字,却不是自己的箭羽是什么?那里还肯客气,轻伸猿臂,一把抓
将过来,往地下一掷,喝到:‘绑起来!'早有刘白方苏四将过来,揪住达里麻,绑得结结
实实。这一仗元兵大败,溺死在江中的不计其数。江中的王八吃了不少长毛元兵的尸首,从
此身上有毛,这种王八叫做毛王八,那是别处没有的。”
    茅十八觉得韦小宝又在骂自己,哼了一声,却也并不敢确定,或许云南江中真的有毛王
八亦未可知。
    韦小宝道:“沐王爷大获全胜,当即进兵梁王的京城。来到城外,只见城中无声无息,
沐王爷下令擂鼓讨战,只见城头挑起一块木牌,写着'免战'二字1茅十八道:“原来梁王知
道打不过,挂起免战牌。”韦小宝道:“沐王爷仁慈为怀,心想这梁王高挂免战牌,多半是
要投降,我如下令功城,城破之后,百姓死伤必多,不如免战三日,让他投降,免得杀伤百
姓。”茅十八一拍大腿,大声道:“是啊!沐王爷一家永镇云南,与明朝同始同终,便因沐
王爷爱惜百姓,一片仁心,所以上天保佑。”
    韦小宝道:“当晚沐王爷坐在军营之中,挑灯夜看春秋。”茅十八道:“关王爷才看春
秋,难道沐王爷也看春秋吗?”韦小宝道:“大家都是王爷,自然都看春秋,不看春秋,难
道看夏冬吗?那夏冬是张飞看的书,莽张飞有勇无谋。沐王爷是天上武曲星转世,和关王爷
一般,只看春秋,不看夏冬。”茅十八也不知道春秋和夏冬是什么东西,点头称是。
    韦小宝道:“沐王爷看了一会儿,忽然要小便,站起身来,拿起太祖皇帝御赐的金夜
壶,正要小便,忽听得城中传来几声大吼,声音极响,既不是虎啸,亦不是马嘶。沐王爷一
听,暗叫不好……”茅十八道:“那是什么叫声?”韦小宝道:“你倒猜猜看。”茅十八
道:“定是又有几个元将,好象达里麻一般,在城中大声吼叫。”韦小宝摇头道:“不是!
沐王爷一听之下,登时也不小便了,将金夜壶恭恭敬敬的往桌上一放……”茅十八道:“怎
的将便壶放在桌上?”
    韦小宝道:“这时太祖皇帝御赐的金夜壶,你道是寻常的便壶吗?所以沐王爷放的时
候,定要恭恭敬敬。他放下便壶,立即击鼓升帐,召集众将官,取过一枝金批令箭,说道:
“刘将官听着:命你带领三千士兵,连夜去捕捉田鼠,捕多者有赏,捉不到者军法从事。'
刘将官道:‘得令!'接了令箭,边区捕捉田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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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茅十八大奇,问道:“捕捉田鼠又干什么?”韦小宝道:“沐王爷用兵如神,军机岂可
泄漏?元帅有令,照办就是。接令的将官倘若多问一句,沐王爷一怒之下,立即推出帐外斩
首。你要是做沐王爷手下的将官,老是这样问长问短,便是有十八颗脑袋瓜子,也都
教沐王爷给砍了。”茅十八道:“我倘若做了将官,自然不问。你又不是沐王爷,难道就问
不得骂?”
    韦小宝摇手道:“问不得,问不得!沐王爷取过第二枝金批令箭,叫白将官听令,说
道:‘命你带两万官兵,在五里之外掘下一条长坑,长二里,宽二丈,深三丈,连夜赶掘,
不得有误。'白将官领命而去。沐王爷随即下令退兵,拔营而去,退到离城六里扎营。”
    茅十八愈听愈奇,道:“那当真奇怪,我可半点也猜不到了。”
    韦小宝道:“哼!沐王爷用兵之法倘若给你猜到,沐王爷变成茅十八,茅十八变成沐王
爷了。第二日清早,刘白儿将回报:田鼠已捉到一万多只,长坑也已掘成。沐王爷点头道:
'好!'命探子到城边探看动静。午牌时分,忽听得城中金鼓雷鸣,齐声呐喊,探子飞马回
报:‘启禀元帅,大事不好!'沐王爷一拍桌子,喝到:‘,何事惊慌?'探子说道:
‘启禀元帅:元军大开北门,城中涌出几百只长鼻子牛妖,正向我军冲锋而来!'沐王爷哈
哈大笑,说道:‘什么长鼻子牛妖!再探。'探子得令而去。”茅十八奇道:“长鼻子牛妖
是什么家伙?”韦小宝正色道:“我早料到你也是不识的了。这些家伙绳子比牛还大,皮粗
肉厚,鼻子老长,两根尖牙向前突出,一双大耳朵幌啊幌的,模样儿凶猛无比,可不是长鼻
子牛妖吗?”茅十八“嗯”了一声,点点头,凝思自然长鼻子牛妖的模样。韦小宝道:“沐
王爷自言自语:‘这探子是个糊涂蛋,少见多怪,见到骆驼说是马背肿,见到大象说是长鼻
子牛妖!”
    茅十八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这探子果然糊涂,竟管大象叫作长鼻子牛妖。不
过他是北方人,从来没见过大象,倒也怪不得。”
    扬州城中说书先生说到“长鼻子牛妖”这一节书时,茶馆中必定笑声大作,此刻韦小宝
依样葫芦的说来,果然也引得茅十八放怀大笑。韦小宝继续说道:“沐王爷摆开阵仗,远远
望去,但见尘头大起,几百头大象头上都缚了尖刀,狂奔冲来,象尾上都是火光。原来云南
地近缅甸,那梁王向缅甸买了几百头大象,摆下了一个火象阵,用松枝缚在大象尾上,点着
了火。大象受惊,便向明军冲来。大象皮坚肉厚,弩箭射它不倒,明军只消一乱,元兵便可
跟在象后,掩杀过来。明军都是北方人,从未见过大象,一见之下,不由得心头发慌,暗暗
叫道:‘牛魔王尾巴会喷火,今日大事不好了!'”
    茅十八脸色忧色,沉呤道:“这火象阵果然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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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道:“沐王爷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冷笑,使得大象冲到十丈之外,喝到:‘放田
鼠!'那一万多只田鼠放了出来,霎时之间,满地都是老鼠,东奔西窜。压知道大象不怕狮
熊虎豹,最怕的却是老鼠。老鼠如果钻入了大象的耳朵,吃它脑髓,大象半点奈何不得。众
大象一见老鼠,吓得魂飞天外,掉头便逃,冲进元兵阵中,只踏得元军将官兵卒头破腿断。
有些大象不辨东西南北,向明军冲将过来,便一一掉入陷坑之中。沐王爷叫道:‘放火箭!
'他老人家这一声令下,只见天空中千朵万朵火花,好看煞人。”
    茅十八问道:“怎么箭上会发火?”
    韦小宝道:“你道这火箭是有火的箭么?错了!火箭便是烟花炮仗。明军之中,有放炮
放铳用的硝磺火药,沐王爷早一晚已传下号令,命军士用火药做成烟花炮仗,射出去时,火
花满天,砰砰嘭嘭的响成一片。那些大象更加怕了,没命价的奔跑,元军的阵势被大象冲了
个稀巴烂,稀里呼噜,一塌里糊涂。沐王爷下令擂鼓进攻,众将兵大声呐喊,跟着大象冲进
城去。梁王带了妃子正在城头喝酒,等候明军大败的消息,却见几百头大象冲进城来。梁王
大叫:“咕噜阿布吐,呜里呜!咕噜阿布吐,呜里呜!'”
    茅十八奇道:“他呜里呜的,叫些什么?”
    韦小宝道:“他是蒙古人,叫的自然是蒙古话,他说:‘啊哟不好了,大象起义了!'
奔下城头,看见一口井,便跳将下去,想要自杀。不料那梁王太过肥胖,肚子极大,跳下了
一半,肚子塞在井口,上不上,下不下,大叫:“哟不好了!孤王半天吊!'”
    茅十八道:“么他这次不叫蒙古话了?”
    韦小宝道:“他叫的还是蒙古话,反正你又不懂,我便改成了咱们的话。沐王爷一马当
先,冲进城来,看见一个老家伙身穿黄袍,头带金冠,知道必是梁王,见他一个大肚皮塞在
井口,不由得哈哈大笑,抓住他头发,一把提了起来,只闻得臭气冲天,却原来梁王慌得很
了,屎尿直流!”
    茅十八哈哈大笑,说道:“小宝,你说的故事当真好听。原来沐王爷平云南,全仗智勇
双全。倘若他不摆老鼠阵,梁王那火象阵冲将过来,明军非大败不可。”韦小宝道:“那还
用说?沐王爷打仗用老鼠,咱们打仗用石灰,哥儿俩半斤八两。”茅十八摇头道:“不对!
常言道兵不厌诈,打仗用计策是可以的。诸葛亮可不是会摆空城计吗?咱们一刀一枪,行走
江湖,却得光明磊落,打仗和打架全然不同。”韦小宝道:“我看也差不多。”
    两人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也颇不寂寞。茅十八将江湖手拿德国种种规矩禁忌,一件件说
给韦小宝听,最后说道:“你不会武功,人家知道你不识会家子,就不会辣手对付,千万不
可冒充,反而吃亏。”韦小宝道:“我'小白龙'韦小宝只会水底功夫,伏在水底,生吃鱼
虾,这陆上功夫嘛,却不怎么考究。”茅十八哈哈大笑。
    当晚两人在一家农家借住。茅十八取出几两银子给那农家,将养了十来日,身上各处伤
势大好,这才雇了大车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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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符来袖里围方解 椎脱囊中事竟成   不一日到了北京,进城之时,已是午后。茅十八叫韦小宝说话行动,须得小心,京城之
地,公差耳目众多,可别露出了破绽。韦小宝道:“我有什么破绽?你自己小心别露出破绽
才是。你不是要找鳌拜比武吗?上门去找便是。”
    茅十八苦笑不答,当日说要找鳌拜比武,只是心情激荡之际的一句壮语,他虽然鲁莽粗
豪,毕竟已在江湖上混了二十来年,岂不知鳌拜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怎肯来跟他
这么个江湖汉子比武?之际武功不过是二三流脚色,鳌拜倘若真是满洲第一勇士,多半打他
不过。不过既已在韦小宝面前夸下海口,可不能不上北京,心想带着这小孩在北京城里逛得
十天半月,瞧瞧京城的景色,大吃大喝个痛快,送他回扬州便是。鳌拜是一定不肯跟之际比
武的,然而是他不肯,可不是之际不敢,韦小宝也不能讥笑我没种。万一鳌拜当真肯比,那
么茅十八拼了这条老命也就是了。
    两人来到西城一家小酒店中,茅十八要了酒菜,正饮之间,忽见酒店外走进两个人来,
一老一少。那老的约莫六十来岁,小的只十一二岁。两人穿的服色都甚古怪,韦小宝不知他
们是何等样人,茅十八却知他们是皇宫中的太监。
    那老太监面色蜡黄,弓腰曲背,不住咳嗽,似是身患重病。小太监扶住了他,慢慢走到
桌旁坐下。老太监尖声尖气的道:“拿酒来!”酒保诺诺连声,忙取过酒来。
    老太监从身边摸出一个纸包,打了开来,小心翼翼的用小指甲挑了少许,溶在酒里,把
药包放回怀中,端起酒杯,慢慢喝下。过得片刻,突然全身痉挛,抖个不住。那酒保慌了,
忙问:“怎么?怎么?”那小太监喝到:“走开,罗里罗嗦干什么?”那酒保哈腰赔笑,走
了开去,却不住打量二人。;太监双手扶桌,牙关格格相击,越抖越厉害,再过得片刻,连
桌子也不住摇晃起来,桌上筷子根根掉在地上。
    小太监慌了,说道:“公公,再服一剂好不好?”伸手到他怀中摸出了药包,便要打
开。老太监尖声叫道:“不……不……不要……!”脸上神色甚是紧迫。小太监握着药包,
不敢打开。
    就在此时,店门口脚步声响,走进七名大汉来。都是光着上身,穿了牛皮裤子,辫子盘
在头顶,全身油腻不堪,晶光发亮,似是用油脂至顶至腿都涂满了。七人个个肌肉虬结,胸
口生着髭髭黑毛,伸出手来,无不掌巨指粗。七人分坐两张桌子,大声叫囔:“快拿酒来,
牛肉肥鸡,越快越好!”
    脚步应道:“是!是!”摆上筷子,问道:“客官,吃什么菜?”一名大汉怒道:“你
是聋子吗?”另一名大汉突然伸手,抓住了酒保后腰,转臂一挺,将他举了去来。脚步手足
乱舞,吓得哇哇大叫。七名大汉哈哈大笑。那大汉一甩手,将酒保摔了到店外,砰的一声,
掉在地下。酒保大叫:“啊哟!我的妈啊!”众大汉又是齐声大笑。
    茅十八低声道:“这时玩摔跤的。他们抓起了人,定要远远摔出,免得对手落在身边,
立即反攻。”韦小宝道:“你会不会摔跤『”茅十八道:“我没学过。这种硬功夫遇上了武
功好手,便没多大用处。”韦小宝道:“那你是打得过他们了?”茅十八笑道:“跟这种莽
夫有什么好打?”韦小宝道:“你一个打他们七个,一定要输。”茅十八道:“他们不是我
对手。”
    韦小宝突然大声道:“喂,大个儿们,我这个朋友说,他一个人能打赢你们七个。”茅
十八忙喝:“别惹事生非。”但韦小宝最爱的偏偏就是惹事生非,眼见那七名大汉无缘无故
的将酒保摔得死去活来,心头有气,听茅十八说一人能打赢他们七个,便从中挑拨,好叫茅
十八教训教训他们。
    他们大汉齐向茅韦二人瞧来。一人问道:“小娃娃,你说什么?”韦小宝道:“我这朋
友说,你们欺负酒保,不算英雄好汉,有种的就跟他斗斗。”一名大汉怒目圆睁,对着茅十
八道:“王八蛋,是你说的吗?”
    茅十八知道这七人都是玩摔跤的满洲人,本来不想闹事,但他一见满洲人便心中有气,
又听那大汉开口骂人,提起酒壶,劈面便飞了出去。那大汉伸手一格,岂知茅十八在这一掷
之中使上了内劲,呵喇一声,酒壶撞上了他手臂,那大汉手臂剧痛,“啊哟”一声,叫了出
来。另一名大汉扑将过来,茅十八飞脚向他踢去。满洲人摔跤极少用腿,这一腿闪避不了,
正中小腹,登时直飞出去。
    其余五名大汉“混帐王八蛋”的乱骂,纷纷扑来。茅十八身形灵便,使开擒拿手法,肘
撞掌劈,顷刻间打倒了四个,另一个斜身以肩头受了茅十八一掌,伸手抓住他后腰,举将起
来,随即将他绳子倒转,要将他头顶往阶石上捣去。茅十八双腿连环,噗噗两声,都踢在他
胸口。那大汉口一张,鲜血狂喷,双手立时松开。
    茅十八顺着他大汉仰面跌倒之势,双足已踹上他胸口,双掌一招“回风拂柳”斜劈而
出,正中第一名被酒壶掷中的大汉后心,呵喇一声响,那大汉断了几根肋骨,爬在桌上。茅
十八一手拉住韦小宝,道:“小鬼头,就是会闯祸,快走!”两人发足往酒店门口奔去。
    只跨出两步,却见那老太监弯着腰,正站在门口,茅十八伸手往他右臂轻轻一推,想要
把他推开。不料手掌刚和他肩头相触,只觉全身剧震,不由自主的一个踉跄,向旁跌出数
步,右腰撞在桌上,那张桌登时倒塌,这一退之势,带得韦小宝也摔了出去。韦小宝大叫:
“啊哟喂,我的妈啊,痛死人啦。”茅十八猛拿桩子,这才站住,只觉得全身发滚,便如火
烧一般。他心下大骇,看那老太监时,只见他弓腰曲背,不住咳嗽,于适才之事似乎浑然不
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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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茅十八知道今日遇上了高人,对方多半身怀邪术,否则武功纵比自己为高,也决不能将
自己轻轻一推之力,化为若大力道。武功中虽有“借力反打”之术。“四两拔千斤”之法,
但都是对方有多大力量打来,便有多大力量反击出去,决无将小力化为大力之理。他急忙转
身,提起兀自在大呼小叫的韦小宝,向后堂奔去。
    只奔出三步,只听得一声咳嗽,那老太监已站在面前。茅十八一惊,足底使劲,上身向
前一扑,似是向对方扑击,身子却已向后翻出。他双足尚未落地,忽觉背心上有股轻柔的力
量撞到,急忙左手反掌出击,却击了个空,身子向前扑出,摔在两名大汉身上。
    这一交摔得极重,幸好那两名大汉又肥又壮,做了厚厚的肉垫子,才没受伤。那两名大
汉腿骨折断,站不起来,手臂却是无恙,当即施展摔跤手法,将他牢牢抓住。茅十八欲待抗
拒,手脚上竟使不出半点力道,原来背心穴道已给人封了。
    他背脊向天,看不见背后情景,但听得那老太监不住咳嗽,有气无力的在责备小太监:
“你又要给我服药,那不是存心害死我吗?这药只多服得半分,便要了我的老命,咳……
咳……咳……咳,你这孩子,真是胡闹。”小太监道:“孩儿实在不知道,以后不敢了。”
老太监道:“还有以后?唉,也不知道活得几天,咳……咳……咳……。咳”小太监道:
“公公,这家伙是什么来头?只怕是个反贼。”
    老太监道:“你们这几位朋友,是那里的布库?”一名大汉道:“回公公的话,我们都
是郑王爷府里的。今天若不是公公出手,擒住了这反贼,我们的脸可丢大了。”老太监哼了
一声,道:“那……那也是碰巧罢了。咳……咳咳……你们也别惊动旁人,就将这汉子和那
孩子,都送到大内尚膳监来,说是海老公要的人。”几名大汉齐声答应。
    老太监道:“还不去叫轿子?你瞧我这等模样,还走得动吗?”小太监答应一声,飞奔
出去。老太监伏在桌上,不停的咳嗽。
    韦小宝见茅十八被擒,想起说书先生曾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须得脚底抹
油,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他沿着墙壁,悄悄溜向后堂,眼见谁也没留意到他,正自暗暗欢
喜,那老公公伸指一弹,一根筷子飞将出来,戳在他右腿的腿弯之中。韦小宝右腿麻软,摔
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张口便骂:“痨病成精老乌龟……”转眼见到一名大汉恶狠狠的模
样,心中一吓,此后十来句恶毒的言语都缩入了肚里。
    过不多时,门外抬来一乘轿子。小太监走了进来,说道:“公公轿子到啦!”老太监咳
嗽连声,在小太监扶持之下,坐进轿子,两名轿夫抬着去了。小太监跟随在后。
    七名大汉中四人受伤甚轻,当下将茅十八和韦小宝用绳索牢牢绑起。绑缚之时,不住向
茅十八拳打脚踢。韦小宝忍不住口中不干不净,但两个重重的耳括子一打,也只好乖乖的不
敢做声。众大汉又叫了两顶轿子来,又在二人口中塞了块布,用黑布蒙了眼,放入轿中抬
走。韦小宝只在七岁时曾跟母亲烧香时坐过轿子,此刻只好自己心下安慰:“,老子
好久没坐轿了,今日孝顺儿子服侍老子坐轿,真是乖儿子,乖孙子!”但想到不知会不会陪
着茅十八一起杀头,却也不禁害怕发抖。
    他在轿中昏天黑地,但觉老是走不完。有时轿子停了下来,有人盘问,剔亮轿外的大汉
总是回答:“尚膳监海老公公叫给送的。”韦小宝不知尚膳监是什么东西,但那海老公似乎
颇有权势,只一提他的名头,轿子便通行无阻。有一次盘问之人揭开轿帷来张了张,说道:
“是个小娃娃!”韦小宝想说:“是你祖宗!”苦于口中被塞了布块,说不出话来。
    一路行去,他迷迷糊糊几乎要睡着了,忽然轿子停住,有人说道:“海公公要的人送到
啦。”一个小孩声音道:“是了,海公公在休息,将人放在这里便是。”韦小宝听他声音,
便是酒店中遇到的那小孩。只听先前那人道:“咱们回去禀告郑王爷,王爷必定派人来谢海
老公。”那小孩道:“是了,你说海老公向王爷请安。”那人道:‘不敢当。“跟着便有
人?”茅十八和韦小宝从轿子拖了出来,提入屋中放下。
    耳听得众人脚步声远去,却听得海老公的几下咳嗽之声。韦小宝闻到一股极浓的药味,
心想:“这老鬼病得快死了,偏偏不早死几日,看来还要我和茅大哥,替他到阎王跟前打个
先锋。“四周静悄悄地,除了海老公偶尔咳嗽之外,更无别般声息。韦小宝手足被绑,手指
脚趾都已发麻,说不出的难受,偏偏海老公似乎将他二人忘了,浑没理会。
    过了良久良久,才听得海老公轻轻叫了一声:“小桂子!“那小孩应道:“是!“韦小
宝心想:“原来你这臭小子叫作小桂子,跟你爷爷的名字有个'小'字相同。”只听海老公
道:“将他二人松了绑,我有话问他们。”小桂子应道:“是!”
    韦小宝听得咯咯之声,想是小桂子用刀子在割茅十八手脚上的绳索,过了一会,自己手
脚上的绳子也割断了,跟着眼上黑布揭开。韦小宝睁眼看来,见置身之所是一间大房,房中
物事稀少,只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上放着茶壶茶碗。海老公坐在椅中,半坐半躺,双颊
深陷,眼睛也是半开半闭。此时天色已黑,墙壁上安着两座铜烛台,各点着一根蜡烛,火光
在海老公蜡黄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摇晃。
    小桂子取出茅十八口中所塞的布块。海老公道:“这小孩子嘴里不干净,让他多塞一
会。”韦小宝双手本来已得自由,去不敢自行挖出口中布块,心中所骂的污言秽语,只怕比
之海老公所能想得到的远胜十倍。
    海老公道:“拿张椅子来,给他坐下。”小桂子到隔壁房里搬了张椅子来,放在茅十八
身边,茅十八便即坐下。韦小宝见自己没有座位,老实不客气便往地下一坐。
    海老公向茅十八道:“老兄尊姓大名,是哪一家哪一派的?阁下擒拿手法不错,似乎不
是我们北方的武功。”茅十八道:“我姓茅,叫茅十八,是江北泰州五虎断门刀门下。”海
老公点点头,说道:“茅十八茅老兄,我也曾听到过你的名头。听说老兄在扬州一带,打家
劫舍,杀官越狱,着实做了不少大事。”茅十八道:“不错。”他对这痨病鬼老太监的惊人
武功不由得不服,也就不敢出言挺撞。海老公道:“阁下来到京师,想干什么事,能跟我说
说吗?”
    茅十八道:“既落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姓茅的是江湖汉子,不会皱一皱眉头。
你想逼供,那可看错人了。”海老公微微一笑,说道:“谁不知茅十八是铁铮铮的好汉子,
逼供可不敢。听说阁下是云南平西王的心腹亲信……”
    他一句话没说完,茅十八大怒而起,喝到:“谁跟吴三桂这大汉奸有什么干系了?你这
么说,没的污了我茅十八豪杰的名头。”海老公咳嗽几声,微微一笑,说道:“平西王有大
功于大清,主子对他甚是倚重,阁下倘若是平西王的亲信,咱们瞧在平西王的面子,小小过
犯,也不必计较了。”茅十八大声道:“不是,不是!茅十八跟吴三桂这臭贼粘不上半点边
儿,姓茅的决不叨这汉奸的光,你要杀便杀,若说我是吴贼的什么心腹亲信,姓茅的祖宗都
倒足了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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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4:01 | 显示全部楼层
吴三桂带清兵入关,以至明室沦亡,韦小宝在市井之间,听人提起吴三桂来,总是加上
几个“汉奸”,“臭贼”,“直娘贼”的字眼,心想:“听这老乌龟的口气,只要茅大哥认
是吴三桂的心腹,便可放了我们。偏偏茅大哥骨头硬,不肯冒充。但骨头硬,皮肉就得受苦
了。常言道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吃眼前亏的自然不是英雄好汉。咱们不妨胡说八道
一番,说道吴三桂对咱们哥儿如何如何看重,等到溜之大吉之后,再骂吴三桂的十八代祖宗
不迟。”他手脚上血脉渐和,悄悄以袖子遮口,将嘴里塞着的布块挖了出来。
    海老公正注视茅十八的脸色,没见到韦小宝在暗中捣鬼,他见茅十八声色俱厉,微笑
道:“我还道阁下是平西王派来京师的,原来猜错了。”
    茅十八心想:“这一次在北京被擒,皇帝脚下的事,再要脱身是万万不能的了,豹死留
皮,人死留名,茅十八一死不打紧,做人可不能含糊。”眼见韦小宝眼睁睁的正瞧着自己,
便大声道:“老实跟你说,我在南方听得江湖上说道,那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什么掌毙疯
牛,脚踢虎豹,说得天花乱坠。姓茅的不服,特地上北京来,要跟他比划比划。”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你想跟鳌少保比武?鳌少保官居极品,北京城里除了皇上,
皇太后,便数鳌少保了,老兄在北京等上十年八年,也未必见得着,怎能跟他比武?”
    茅十八初时还当海老公使邪术,后来背心穴道被封,直到此刻才缓缓解开,已知这时极
上乘的内功武术。瞧这老太监的神情口音,自是满人,自己连一个满洲老病夫都打不过,还
说什么跟满洲第一勇士比武?他在扬州得胜山下恶战史松等人之时,虽情势危急,却毫不起
馁,此刻对着这个痨病鬼太监,竟不由得豪气尽消,终于叹了口长气。
    海老公闻到:“阁下还想跟鳌少保比武吗?”茅十八道:“请问那鳌拜的武功,及得上
尊驾几成?”海老公微微一笑,说道:“鳌少保是出将入相的顾命大臣,荣华无比。我是个
苦命的下贱人。跟鳌少保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怎能想比?”他说的是二人地位,于武功一
节竟避而不提。茅十八道:“那埃大败武功倘若有你的一半,我就已万万不是对手。”海老
公微笑道:“老兄说得太谦了。以老兄看来,在下的粗浅武功,若和陈近南想比,却又如
何?”
    茅十八一跳而起,闻到:“你……你……你说什么?”海老公道:“我问的是贵会总舵
主陈近南。听说陈总舵主练有'凝血神爪',内功之高,人所难测,只可惜缘悭一面,我这下
贱人,没福拜见陈总舵主。”茅十八道:“我不是天地会的,也没福见过陈总舵主。剔亮陈
总舵主武功极高,到底怎样高法,可就不知道了。”
    海老公叹了口气,道:“茅兄,我早知你是条好汉子,以你这等好身手,却为什么不跟
皇家效力?将来做提督,举将,也不是难事。跟着天地会作乱造反,唉……”摇了摇头,又
道:“那总是没有好下场。我良言相劝,你不如悬崖勒马,退出了天地会罢。”
    茅十八道:“我……我……我不是天地会。”突然放大喉咙,说道:“我这可不是抵赖
不认。姓茅的只盼加入天地会,只是一直没人接引。江湖上有句话道:‘为人不识陈近南,
就称英雄也枉然。'海老公,这话想来你也听见过。姓茅的是堂堂汉人,虽然没入天地会,
然而决意反清复明,那有反投清廷去做汉奸的道理?你快快把我杀了罢!姓茅的杀人放火,
犯下的事太大,早就该死了,只是没见过陈近南,死了有点不闭眼。”
    海老公道:“你们汉人不服满人得了天下,原也没什么不对。我敬你是一条好汉子,今
日便不杀你,让你去见了陈近南之后,死得闭眼。盼你越早见到他越好,见到之时说海老公
很想见见他,要领教领教他的'凝血神爪'功夫,到底是怎样厉害,盼望他早日驾临京师。
唉,老头儿没几天命了,陈总舵主再不倒北京来,我便见他不到了。嘿嘿,'为人不识陈近
南,就称英雄也枉然!。陈近南又到底如何英雄了得。江湖上竟有偌大名头?”
    茅十八听他说竟然就这么放自己走,大出意料之外,站了起来却不就走。海老公道:
“你还等什么?还不走吗?”茅十八道:“是!”转身去拉了韦小宝的手,想要说几句话交
代,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海老公又叹了口气道:“亏你也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的人,这一点规矩也不懂。你不
留点什么东西,就想一走了之?”
    茅十八咬了咬牙道:“不错,是我姓茅的粗心大意。小兄弟,借这刀子一用,我断了左
手给你。”说着向小太监小桂子身旁的匕首指了指。这匕首长约八寸,是小桂子适才用来割
他手脚上绳索的。
    海老公道:“一只左手,却还不够。”茅十八铁青着脸道:“你要我再割下右手?”海
老公点头道:“不错,两只手。本来嘛,我还得要你一对招子,咳……咳……可是你想见见
陈近南,没了招子,便见不到人啦。这么着,你自己废了左眼,留下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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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4:30 | 显示全部楼层
茅十八退了两步,放开拉着韦小宝的手,左掌上扬,右掌斜按,摆了个“犀牛望月”的
招式,心想:“你要我废了左眼,再断双手,这么个残废人活着干什么?不如跟你一拼,死
在你的掌底,也就是了。”
    海老公眼睛望也不来望他,不住咳嗽,越咳越厉害,到后来简直气也喘不过来,本来蜡
黄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小桂子道:“公公,再服一剂好么?”海老公不住摇头,但咳嗽仍是
不止,咳到后来,忍不住站起身来,以左手叉住自己头颈,神情痛苦已极。
    茅十八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纵身,拉住了韦小宝的手,便往门外窜去。
    海老公右手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往桌边一捏,登时在桌边捏下一小块木块,嗤的一声
响,弹了出去。茅十八正自一大步跨将出去,那木片撞在他右腿“伏兔穴”上,登时右脚酸
软,跪倒在地。跟着嗤的一声响,又是一小块木片弹出,茅十八左腿穴道又被击中,在海老
公咳嗽声中,和韦小宝一齐滚倒。
    小桂子道:“再服半济,多半不打紧。”海老公道:“好,好,只……只要一点儿,多
了危……危险的很。”小桂子应道:“是!”伸手到他怀中取出药包,转身回入内室,取了
一杯酒来,打开药包,伸出小指,用指甲挑了一点粉末。海老公道:“太……太多……”小
桂子道:“是!”将指甲中一些粉末放回药包,眼望海老公。海老公点了点头,弯腰又大声
咳嗽起来,突然间身子向前一扑,爬在地上,不住扭动。
    小桂子大惊,抢扶过去,叫道:“公公,公公,怎么啦?”海老公喘息道:“好……好
热……扶……扶我……去水……水缸……水缸里浸……浸……”小桂子道:“是!”用力扶
了他起来。两人踉踉跄跄的抢入内室,接着便听见扑通一响的溅水之声。
    这一切韦小宝都瞧在眼里,当即悄悄站起,蹑足走到桌边,伸出小指,连挑了三指甲药
粉,倾入酒中,生怕不够,又挑了两指甲,再将药包摺拢,重新打开,泯去药粉中指甲挑动
过的痕迹。只听得小桂子在内室道:“公公,好些了吗?别浸得太久了。”海老公道:“好
热……好……热得火烧一般。”韦小宝见那柄匕首放在桌上,当即拿在手中,回到茅十八身
边,伏在地下。
    过不多时,水声嫌诏,海老公全身湿淋淋地,由小桂子扶着,从内房中出来,仍是不住
咳嗽。小桂子拿起酒杯,喂到他口边。海老公咳嗽不止,并不便喝。韦小宝一颗行几乎要从
心窝中跳将出来。海老公道:“能够不吃……最好不……不吃这药……”小桂子道:
“是!”将酒杯放在桌上,将药包包好,放入海老公怀中。可是海老公跟着又大咳起来,向
酒杯指了指。小桂子拿起酒杯,送到他嘴边,这一次海老公一口喝干。
    茅十八沉不住气,不禁“啊”的一声。海老公道:“你……你如想……活着出去……”
突然间呵喇一声响,椅子倒塌。他身子向桌子伏去,这一伏力道奇大,呵喇,呵喇两声,桌
子又塌,连人带桌,向前倒了下来。
    小桂子大惊,大叫:“公公,公公!”抢上去扶,背心正对着茅十八和韦小宝二人。韦
小宝轻轻跃起,提起匕首,向他背心猛戳了下去。小桂子低哼一声,便即毙命。海老公却兀
自在地下扭动。
    韦小宝提起匕首,对准了海老公背心,又待戳下。便在此时,海老公抬起头来,说道:
“小……小桂子,这药不对啊。”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匕首那里还敢戳下去?海老公转
过身来,一伸手,抓住韦小宝左腕,道:“小桂子,刚才的药没弄错?”
    韦小宝含含糊糊的道:“没……没弄错……”只觉左腕便如给一道铁箍箍住了,奇痛入
骨,只吓得抓着匕首的右手缩转了寸许。
    海老公颤声道:“快……快点蜡烛,黑漆漆一团,什么……什么也瞧不见。”
    韦小宝大奇,蜡烛明明点着,他为什么说黑漆漆一团?“莫非他眼睛瞎了?”便道:
“蜡烛没熄,公公,你……你没瞧见么?”他和小桂子都是孩子口音,但小桂子说的是旗人
官腔,一时怎学得会,只好说得含含糊糊,只盼海老公不致发觉。
    海老公叫道:“我……我瞧不见,谁说点了蜡烛?快去点起来!”说着便放开了韦小宝
的手腕。韦小宝道:“是!是!”急忙走开,快步走到安在墙壁上的烛台之侧,伸手拨动烛
台的铜圈,发出叮当之声,说道:“点着了!”
    海老公道:“胡说?胡说八道!为什么不点亮了蜡……”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一阵扭
动,仰天摔倒。
    韦小宝向茅十八急打手势,叫他快逃。茅十八向他招手,要他同逃。韦小宝转身走向门
口,却听海老公呻呤道:“小……小桂子,小……桂子……你……”韦小宝应道:“是!我
在这儿!”左手连挥,叫茅十八先逃出去再说,自己须得设法稳住海老公。
    茅十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双腿穴道被封,伸手自行推拿腰间和腿上穴道,劲力使
去,竟没半点动静,心想:“我双腿无法动弹,只好爬了出去。这孩子鬼精灵,一个小孩
家,旁人也不会留神,他要脱身不难,倘若跟我在一起,一遇上敌人,反而牵连了他。”当
下向韦小宝挥了挥手,双手据地,悄悄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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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6:30 | 显示全部楼层
海老公的呻呤一阵轻,一阵响。韦小宝不敢便走,生怕他发觉小桂子已死,声张起来,
他手下出动围捕,自己和茅十八定然难以逃脱,心想:“这次祸事,都是我惹出来的。茅大
哥双腿不能行走,不知要多少时候才能逃远。我在这里多挨一刻好一刻。只要海老龟不发觉
我是冒牌货,那便没事。这老乌龟病得神智不清,等他昏过去之时,我一刀杀了他,就可逃
走了。”
    过得片刻,忽听得远处传来的笃的笃铛,的笃的笃铛的打更之声,却是已交初更。韦小
宝见烛光闪耀,突然一亮,左首的蜡烛点到尽头,跟着便熄了,眼见小桂子的尸首卷曲成一
团,很是害怕:“这人是我杀的,他变成了鬼,会不会找我索命?”又想:“等到天一亮,
那就难以脱身了,须得半夜乘黑逃走。”
    可是海老公呻呤之声不绝,始终不再昏迷,他仰逃邙卧,韦小宝胆子再大,也不敢提起
匕首往他胸口或小腹上插将下去,知道这老人武功厉害之极,只要刀尖碰到他的肌肤,他立
时知觉,一掌打来,自己非脑浆迸裂不可。又过了一会儿,另一枝蜡烛也熄了。
    黑暗之中,韦小宝想到小桂子的尸首触手可及,害怕之极,只盼尽早逃出去,但只要他
身子一动,海老公便叫道:“小……小桂子,你……在这里么?”韦小宝只好答应:“我在
这里!”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海老公又叫:“小桂子,你上那里去?”韦
小宝道:“我……我去小便。”海老公问“为……为什么不在屋里小便?”韦小宝应道:
“是,是。”
    他走到内室,那时他从未到过的地方,刚进门,只走得两步,便砰的一声,膝头撞在桌
子脚上。海老公在外边问道:“小……桂子,你……你干什么?”韦小宝道:“没……没什
么!”伸手去摸索,在桌子上摸到了火刀火石,忙打着了火,点燃纸媒,见桌子上放着几十
根蜡烛,当即点燃一根,插上烛台。
    见房中放着一张大床,一张小床,料想是海老公和小桂子所睡。房中有几只箱子,一桌
一柜,此外无甚物件。东首放着一只大水缸,显得十分突兀,地下溅得湿了一大片。他正察
看是否可从窗子逃出去,海老公又在外面叫了起来:“你干什么还不小便?”
    韦小宝一惊:“他怎地一停不歇的叫我?莫非他听我的声音不对,起了疑心?否则我小
便不小便,管他屁事?”当即应道:“是!”从小床底下摸到便壶,一面小便,一面打量窗
子,见窗子关得甚实,每一道窗酚诩用绵纸糊住,想是海老公咳得厉害,生怕受寒,连一丝
冷风也不让进来。倘若用力打开窗子,海老公定然听到,多半还没逃出窗外,便给擒住了。
    他在房中到处打量,想找寻脱身的所在,但房中连狗洞,猫洞也没一个,倘若从外房逃
走,定然会给海老公发觉,一瞥眼见,见到小桂子床脚边放着一袭新衣,心念一动,忙脱下
身上衣服,将新衣披在身上。
    海老公又在外面叫道:“小桂子,你……你在干什么?”韦小宝道:“来啦,来啦!”
一面结扣子,一面走了出去,拾起小桂子的帽子,戴在头上,说道:“蜡烛熄了,我去点一
枝。”回到内室,取了两根蜡烛,点着了出来。
    海老公叹了口长气,低声道:“你当真已点着了蜡烛?”韦小宝道:“是啊,难道你没
瞧见?”海老公半晌不语,咳嗽几声,才道:“我明知这药不能多吃,只是咳嗽实在……实
在……太苦,唉,虽然每次只吃一点点,可是日积月累下来,毒性太重,终于……终于眼睛
出了毛病。”韦小宝心中一宽:“老家伙不知是我在他酒中加了药粉,还道是服药多日,积
了下来,这才发作。”
    只听海老公又道:“小桂子,公公平日待你怎样?”韦小宝半点也不知道海老公平日待
小桂子怎样,忙道:“好的很啊。”海老公道:“唔,公公现下……眼睛瞎了,这世上就只
有你一人照顾我,你会不会离开公公,不……不理我了?”韦小宝道:“我……当然不
会。”海老公道:“这话半点不假啊?”
    韦小宝忙道:“自然半点不假。”回答得毫不犹豫,而且语气诚恳,势要海老公非大为
感动不可。他又道:“公公,你没人相陪,如果我不陪你,谁来陪你?我瞧你的眼病过几天
就会好的,那也不用担心。”
    海老公叹了口气,道:“好不了啦,好不了啦!”过了一会,问道:“那姓茅的已逃走
了?”韦小宝道:“是!”海老公道:“他带来的哪个小孩给你杀了?”韦小宝心中砰砰乱
跳,答道:“是!他……他这尸首怎么办?”
    海老公微一沉呤,道:“咱们屋中杀了人,给人知道了,查问起来,罗嗦得很。你……
你去将我的药箱拿来。”韦小宝道:“是!”走进内室,不见药箱,拉开柜子的抽斗,一只
只的寻找。
    海老公突然怒道:“你在干什么?谁……谁叫你乱开抽斗?”韦小宝吓了一跳,心道:
“我找药箱呢。不知放在那里去了。”海老公怒道:“胡说八道,药箱放在那里都不知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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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6:56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道:“我……我杀了人,心……心里害怕得紧。你……你公公……又瞎了眼睛,
我……我完全糊涂了。”说到后来,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不知道药箱的所在,只怕单是
这件事便露出马脚,说哭便哭,却也半点不难。海老公道:“唉,这孩子,杀个人又什么打
紧了?药箱是在第一口箱子里。”
    韦小宝抽抽噎噎的道:“是……是……我……我怕得很。”见两口箱子都用铜锁锁着,
又不知钥匙在什么地方,伸手在锁扣上一推,那锁应手而开,原来并未上锁,暗叫:“运气
真好!这锁中的古怪我如又不知道,老乌龟定要大起疑心。”除下了锁,打开箱子,见箱中
大都是衣服,左边有只走方郎中所用的药箱,当即取了,走到外房。
    海老公道:“挑些'化尸粉',把尸首化了。”韦小宝应道:“是。”拉出药箱的一只只
小抽斗,但见抽斗中尽是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的瓷瓶,也不知那一瓶是化尸粉,问道:“是那
一只瓶子?”海老公道:“这孩子,怎么今天什么都糊涂了,当真是吓昏了头吗?”韦小宝
道:“我……我怕得很,公公,你的眼睛……会……会好吗?”语气中对他眼病的关切之
情,着实热切无比。
    海老公似乎颇为感动,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个三角形的,青色有白点的
瓶子便是了。这药粉挺珍贵,只消挑一丁点便够了。”
    韦小宝应道:“是!是!”拿起那青色白点的三角瓶子,打开瓶塞,从药箱中取了一张
白纸,倒了少许药末出来,便即撒在小桂子的尸身之上。
    可是过了半天,并无动静。海老公道:“怎么了?”韦小宝道:“没见什么。”海老公
道:“是不是撒在他血里的?”韦小宝道:“啊,我忘了!”又倒了些药末,撒在尸身伤口
之中。海老公道:“你今天真有些古里古怪,连说话声音也大大不同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小桂子尸身的伤口中嗤嗤发声,升起淡淡烟雾,跟着伤口中不住流出
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灼臭气,眼见尸身的伤口越烂越大。尸身
肌肉遇到黄水,便即发出烟雾,慢慢的也化为水,连衣服也是如此。
    韦小宝只看得抬舌不下,取过自己换下来的长衫,丢在尸身上,又见自己脚下一对鞋子
已然踢破了头,忙除下小桂子的鞋子,换在自己脚上,将破鞋投入黄水。
    约莫一个多时辰,小桂子的尸身连着衣服鞋袜,尽数化去,只剩下一滩黄水。韦小宝心
想:“老乌龟倘若这时昏倒,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我将他推入毒水之中,片刻之间也教他化
得尸骨无存。”
    可是海老公不断咳嗽,不断唉声叹气,却总是不肯昏倒。
    眼见窗纸渐明,天已破晓,韦小宝心想:“我已换上了这身衣服,便堂而皇之的出去,
也没人认得我,那倒不用发愁。”
    海老公忽道:“小桂子,天快亮了,是不是?”韦小宝道:“是啊。”海老公道:“你
掏水把底下冲冲干净,这气味不大好闻。”韦小宝应了,回入内室,用水瓢从水缸中掏了几
瓢水,将底下换上冲去。
    海老公又道:“待会吃过早饭,便跟他们赌钱去。”韦小宝大事奇怪,料想这是反话,
便道:“赌钱?我才不去呢!你眼睛不好,我怎能自己去玩?”海老公怒道:“谁说是玩
了?我教你几个月,几百两银子已输掉了,为来为去,便是为了这件大事,你不听我吩咐
么?”
    韦小宝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得含糊其辞的答道:“不……不识不听你吩咐,不过你身子
不好,咳得又凶,我去干……干这件事,没人照顾你。”海老公道:“你给我办妥了这件
事,比什么都强。你再掷一把试试。”韦小宝道:“掷一把,掷……掷那一把?”海老公怒
道:“快拿骰子来,推三推四的。就是不肯下苦功去练,练了这许久,老是没长进。”
    韦小宝听说是掷骰子,精神为之一振,他在扬州,除了听说书,大多数时候便在跟人掷
骰子,年纪虽小,在扬州街巷之间,已算得是一把好手,只是不知骰子放在什么地方,说
道:“这一天搞得头昏脑胀,那几颗骰子也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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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7:21 | 显示全部楼层
海老公骂道:“不中用的东西,听说掷骰子便吓破了胆,输钱又不是输你的。那骰子不
是好端端放在箱中中吗?”
    韦小宝道:“也不知是不是。”进内室打开箱子,翻得几翻,在一只锦缎盒子中果然见
到有只小瓷碗,碗里放着六粒骰子。当真是他乡遇故知,忍不住一声欢呼,待得拿起六粒骰
子,又是一声欢呼。原来遇到的不但是老朋友,而且是最最亲密的老朋友,这六粒骰子一入
手,便知是灌了水银的骗局骰子。
    他将瓷碗和骰子拿到海老公身边,说道:“你当真定要我去赌钱?你一个人在这里,没
人服侍,成吗?”
    海老公道:“你少给我罗嗦,限你十把之中,掷一只'天'出来。”
    当时掷骰子赌钱,骰子或用四粒,或用六粒,如果六粒,者须掷成四粒相同,余下两粒
便成一只骨牌,两粒六粒点是'天',两粒一点是'地',以此而比大小。韦小宝心想:“这骰
子是灌水银的,要我十八才掷成一只'天',太也小觑老子了。”但用灌水银骰子作弊,比之
灌铅骰子可难得多了,他连掷四五把,都掷不出点子,掷到第六把上,两粒六点,三粒三
点,一粒四点,倘若这四点的骰子是三点,这只'天'便掷出来了,他小指头轻轻一拨,将这
四粒的点子拨成了三点,拍手叫道:“好,好,这可不是一只'天'吗?”
    海老公道:“别欺我瞧不见,拿过来给我摸摸。”伸手道瓷碗中一摸,果然六粒骰子之
中四粒三点,两粒六点。海老公道:“今天运气倒好,给我掷个'梅花'出来。”
    韦小宝提起骰子,正要掷下去,心念一动『“听他口气,小桂子这小乌龟掷骰子的本事
极差,我要是掷什么有什么,定会引起这老乌龟的疑心。”手劲一转,连掷了七八把都是不
对,再掷一把之后叹了口气。
    海老公道:“掷成了什么?”韦小宝道:“是……是……”海老公哼了一声,伸手入碗
去摸,摸到是四粒两点,一粒四点,一粒五点,是个“九点”。海老公道:“手劲差了这么
一点儿,梅花变成了九点。不过九点也不小了你再试试。”
    韦小宝试了十七八次,掷出了一只“长三”,那比梅花只差一级。海老公摸清楚后,颇
为高兴,说道:“有些长进啦,去试试手气罢。今天带五十两银子去。”
    韦小宝适才在翻寻骰子之时,已见到十来只元宝。说到赌钱,原是他平生最喜爱之事,
只是一来没本钱,二来太爱作假,扬州市井之间,人人均知他是小骗子,除了外来的羊牯,
谁也不上他的当。此刻惊魂略定,忽然能去赌钱,何况赌本竟有五十两之多,那是连做梦也
难得梦到的豪赌,更何况有骗局骰子携去,当真是莆出地狱,便上天堂,就算赌完要杀头,
也不肯就此逃走了,只是不知对手是谁,上那里去赌,倘若一一询问,立时便露出了马脚,
那可是个大大多大难题。
    他开箱子取了两只元宝,每只都是二十五两,正自凝思,须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能骗出
海老公的话来,忽听得门外有人嘎声叫道:“小桂子,小桂子!”
    韦小宝走到外堂,答应了一声。海老公低声道:“来叫你啦,这就去罢。”韦小宝欣然
正要出门,猛然间肚子里叫一声苦,不知高低:“那些赌鬼可不是瞎子,他们一眼便知我不
是小桂子,那便如何是好?”只听门外那人又叫:“小桂子,你出来,有话跟你说。”
    韦小宝道:“来啦!”当即回到内室,取了块白布,缠在头上脸上,只露出眼睛与嘴
巴,向海老公道:“我去啦!”快步走出房门,只见门外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低声问道:
“你怎么啦?”
    韦小宝道:“输了钱,给公公打得眼青鼻肿。”那人嘻的一笑,更无怀疑,低声问道:
“敢不敢再去翻本?”韦小宝拉着他衣袖,走开几步,低声道:“别给公公听见。当然要翻
本啦。”那人大拇指一竖,道:“好小子,有种,这就走!”
    韦小宝和他并肩而行,见这人头小额尖,脸色青白,走出数丈后,那人道:“温家哥儿
俩,平威他们都已先去。今日你手气得好些才行。”韦小宝道:“今日再不赢,那……那可
糟了!”
    一路上走的都是回廊,穿过一处处庭院花园。韦小宝心想:“,这财主真有钱,
起这么大的屋子。”眼见飞檐绘彩,栋梁雕花,他一生之中那里见过这等富丽豪华的大屋?
心想:“咱丽春院在扬州,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大院子了,比这里可又差得远啦。乖
乖弄的东,在这里开座院子,嫖客们可有得乐的了。不过这么大的院子里,如果不坐满百来
个姑娘,却也不象样。”
    韦小宝跟着那人走了好一会,走进一间偏屋,穿过了两间房间,那人伸手敲门,笃笃笃
三下,笃笃两下,又是笃笃笃三下。那门呀的一生开了,只听得玎玲玲,玎玲玲骰子落碗之
声,说不出的悦耳动听。房里已聚着五六个人,都是一般的打扮,正在聚精会神的掷骰子。
    一个二十来岁的汉子问道:“小桂子干么啦?”带他进来的那人笑道:“输了钱,给海
老公打啦。”那人嘿嘿一笑,口中啧啧的数声。韦小宝站在数人之后,见各人正在下注,有
的一两,有的五钱,都是竹签筹码。
    一人说道:“小桂子,今日偷了多少钱出来输?”韦小宝道:“呸!什么偷不偷,输不
输的?难听得紧!”他本要乌龟儿子王八蛋的乱骂一起,只是发觉自己说话的腔调跟他们太
也不象,骂人更易露出马脚,心想少开口为妙,一面留神学他们的说话。
    带他进来的那汉子拿着筹码,神色有些迟疑。旁边一人道:“老吴,这会儿霉庄,多押
些。”老吴道:“好!”押了二两银子,说道:“小桂子,怎么样?”韦小宝心想:“最好
别让人家留心自己,不要赢多,不要输多,押也不要押得大。”于是押了五钱银子。旁人谁
也不来理会他。
    那坐庄是个肥胖汉子,这些人都叫他平大哥,韦小宝记得老吴说过赌客中有一人叫平
威,这平大哥自是平威了。只见他拿起骰子,在手掌中一阵抖动,喝到:“通杀!”进骰子
掷入碗中。韦小宝留神他的手势,登时放心:‘此人是个羊牯!“在他心中,凡是不会行骗
的赌客,便是羊牯。平威掷了六把骰子,掷出个”牛头“,那是短牌中的大点子。
    余人顺次一个个掷下去,有的赔了,有的吃了。老吴掷了个”八点“,给吃了。
    韦小宝每见到一人掷骰,心中便叫一生:“羊牯!“他连叫了七声”羊牯“,登时大为
放心。
    他怀中带着海老公的水银骰子,原拟玩到半途,换了进去,赢了一笔钱后,再设法换出
来。掷假骰子的手法顾为极为难练,而将骰子换入换出,也须眼明手快,便如变戏法一般,
先得引开旁人的注意,例如突然踢倒一只凳子,翻倒一碗茶之类,众人眼光都去瞧凳瞧茶碗
时,真假骰子便调了包。但若是好手,自也不必出踢凳翻茶的下等手法,通常是手腕间暗藏
六粒骰子,手指上抓六粒骰子,一把掷下,落入碗中的是腕间的骰子,而手指当中六粒骰子
一合手便转入左掌,神不知,鬼不觉的揣入怀中,这门本事韦小宝却没学会。
    有道是:“骰子灌铅,赢钱不难,灌了水银,点铁成金。”水银和铅均极沉重,骰子一
边青,一边重,能依己意指挥。只是铅乃重物,水银却不住流动,是以掷灌铅骰子甚易而掷
甚易骰子极难。骰子灌铅易为人发觉,同时你即能掷出大点,对方亦能掷出大点,但若灌的
是水银,眼什么点子,非有上乘手法不可,非寻常骗徒之所能韦小宝掷灌铅骰子有六七成把
握,对付水银骰子,把握便只有一成二成,虽只一成二成,但十把中只须多赢得一两把,几
个时辰下来,自然大占赢面。至于真正的一流高手,则能任意投掷寻常投掷,要小腹几点便
是几点,丝毫不爽,决不需借住于灌铅灌水银的投掷,这等功夫万中无一,韦小宝也未曾遇
上过,就算遇上了,他也看不出来。
    他见入局的对手全是羊牯,心想投掷换入换出全无危险,且不忙换投掷,他入局时有二
十五两的元宝,一只换了筹码,当下将另外一只放在左手边,以作掉换投掷的张本,又想:
“小桂子既然常常输钱,我也得先输后赢,免得引人疑心。“掷了几把,掷出一只么六来,
自然是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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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27:53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此输一注,赢一注,拉来拉去,输了五两银子。赌了半天,各人下注渐渐大了,韦小
宝仍下五钱。庄家平威将他的竹筹一推,说道:“至少一两,五钱不收。“韦小宝当即添了
一根筹码。庄家掷出来是张”人“牌,一注注吃了下来。韦小宝恼他不收自己的五钱赌注,
这一次决意赢他,心道:“你不肯输五钱,定要输上一两,好小子,有种,算盘挺精。我若
用天牌赢你,不算好汉。”他左手抓了骰子,左手手肘一挺,一只大元宝掉下地去,托的一
声,正好掉在他左脚脚面。他大叫一声:“啊哟,好痛!”跳了几下。同赌的人都笑了起
来,瞧着他弯下腰去拾元宝。韦小宝轻轻易易的便换过了骰子,一手掷下去,四粒三点,两
粒一点,是张“地”牌,刚好比“人”牌大了一级。平威骂道:“,小鬼今天手气
倒?”谩!?”
    韦小宝心中一惊:“不对,我这般赢法,别人一留神,便瞧出我不是小桂子了。”下一
次掷时,他便输了一两。眼见各人纷纷加注,有的三两,有的二两,他便下注二两,赢了二
两,下一次却输一两。
    赌到中午时分,韦小宝已赢二十几两,只是每一注进出甚小,谁也没加留神。老吴却已
将带来的三十两银子输得精光,神情甚是懊丧,双手一摊,说道:“今儿手气不好,不赌
了!”
    韦小宝赌钱之时,十次倒有九次要作弊骗人,但对赌友却极为豪爽。他平时给人辱骂殴
打,无人瞧他得起,但若有人输光了,他必借钱给此人,那人自然十分感激,对他另眼相
看。韦小宝平生偶尔有机会充一次好汉,也只在借赌本给人之时。那人就算借了不还,他也
并不在乎,反正这钱也决不是他自己掏腰包的。这时见老吴输光了要走,当即抓起一把筹
码,约有十七八两,塞在他手里,说道:“你拿去翻本,赢了再还我!”
    老吴喜出望外。这些人赌钱,从来不肯借钱与人,一来怕借了不还,二来觉得钱从己手
而出,彩头不好,本来赢的会变成输家。他见韦小宝如此慷慨,大为高兴,连连拍他的肩
头,赞道:“好兄弟,真有你的。”
    庄家平威气势正旺,最怕人输干了散局,对韦小宝的“义举”也是十分赞许,说道:
“哈,小桂子转了性,今天不怎么小气拉!”
    再赌下去,韦小宝又赢了六七两,忽然有人说道:“开饭啦,明儿再来玩过。”众人一
听到“开饭啦”三字,立即住手,匆匆将筹码换成了银子。韦小宝来不及换回水银骰子,心
想反正这些羊牯也瞧不出来,倒也没放在心上。
    韦小宝跟着老吴出来,心想:“不知到那里吃饭去?”老吴将借来的十几两银子又输得
差不多了,说道:“小兄弟,只好明天还你。”韦小宝道:“自己兄弟,打什么紧?”老吴
笑道:“嘿嘿,这才是好兄弟,你快回去,海老公等你吃饭呢。”
    韦小宝道:“是。”心想:“原来是回去跟老乌龟一起吃饭,此刻再不逃之夭夭,更待
何时?”眼见老吴穿入一处厅堂,寻思:“这里又是大厅,有是花园,又是走廊,不知大门
在什么地方。”只好乱闯乱走,时时撞到和他一般服色之人,可不敢问人大门所在。
    他越走越远,心下渐渐慌了:“不如先回到海老乌龟那里再说。”可是此刻连如何回到
海老公处,也已迷失了路径,所行之处都是没到过的,时时见到厅上,门上悬有匾额,反正
不识,也没去看。
    再走一会,连人也不大碰到了,肚中已饿得咕咕直响。他穿过一处月洞门,见左侧有间
屋子,门儿虚掩,走过门边,突然一阵食物香气透了出来,不由得馋欲滴,轻轻推门,
探?”芬徽拧?”
    只见桌上放着十来碟点心糕饼,眼见室内无人,便即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拿起一块千
层糕,放入口中。只嚼得几嚼,不由得暗暗叫好。这千层糕是一层面粉一层蜜糖猪油,更有
桂花香气,既松且甜。维扬细点天下闻名,妓院中款待嫖客,点心也做得十分考究。韦小宝
往往先嫖客之尝而尝,尽管老鸨乌奴打骂,他还是偷吃不误。此刻所吃的这块糕,显然比妓
院中的细点更精致得多,心道:“这千层糕做得真好,我瞧这儿多半是北京城里的第一大妓
院。”
    他吃了一块千层糕,不听得有人走近,又去取了一只小烧麦放入口中。他偷食的经验极
丰,知道一碗一碟之中不能多取,这才不易为人发觉。吃了一只烧麦后,又吃了一块豌豆
黄,将碟中糕点略加搬动,不露偷食之迹。
    正吃得兴起,忽听得门外靴声响,有人走近,忙拿了一个肉末烧饼,但见屋中空空洞
洞,墙壁边倚着几个牛皮的人形,梁上垂下来几只大布袋,里面似乎装作米麦或是沙土,此
外便只眼前这张桌子,桌前挂着块桌帷,当下更不细想,便即钻入了桌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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