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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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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4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见了他弯腰大咳的模样,不由得起了怜悯之意:“这老……老头儿真是古怪。”
本来在心里一直叫他“老乌龟”的,这时却有些不忍。
    这一晚海老始终咳嗽不停,韦小宝便在睡梦之中,也不时听到他的咳声。
    次日韦小宝到上书房去侍候,只见书房外的守卫全已换了新人。
    康熙来到书房,康亲王杰书和索额图进来启奏,说道会同王公大臣,已查明鳌拜大罪一
共三十款。康熙颇感意外,道:“三十款?有这么多?”康亲王道:“鳌拜罪孽深重,原不
止这三十款,只是奴才们秉承皇上圣意,从宽究治。”康熙道:“这就是了,那三十款?”
    康亲王取出一张白纸,念道:“鳌拜欺君擅权,罪一。引用奸党,罪二。结党议政,罪
三。聚货养奸,罪四。巧饰供词,罪五。擅起马尔赛等先帝不用之人,罪六。擅杀苏克萨哈
等,罪七。擅杀苏纳海等,罪八。偏护本旗,将地更换,罪九。轻慢圣母,罪十。”他一条
条的读下去,直读到第三十条大罪是:“以人之坟墓,有碍伊家风水,勒令迁移。”
    康熙道:“原来鳌拜这厮做下了这许多坏事,你们拟了什么刑罚?”康亲王道:“鳌拜
罪大恶极,本当凌迟处死,臣等体念皇上圣意宽仁,拟革职斩决。其同党必隆、班布尔善、
阿思哈等一体斩决。”康熙沉吟道:“鳌拜虽然罪重,但他是顾命大臣,效力年久,可免其
一死,革职拘禁,永不释放,抄没他的家产。所有同党,可照你们所议,一体斩决。”
    康亲王和索额图跪下磕头,说道:“圣上宽仁,古之明君也所不及。”
    (注:据《清史稿·圣祖本纪》:康熙八年,“上久悉鳌拜专横乱政,特虑其多力难
制,乃选侍卫拜唐阿年少有力者,为扑击之戏。是日鳌拜入见,即令侍卫等掊而系之,于是
有善扑营之制,以近臣领之。庚申,王大臣议鳌拜狱上,列陈大罪三十,请族诛。诏曰:
‘鳌拜愚悖无知,诚合夷族。特念效力年久,迭立战功,贷其死,籍没,拘禁。’”)
    这日众大臣在康熙跟前,忙的便是处置鳌拜及其同党之事。众大臣向康熙详奏镶黄旗和
正白旗如何争执,韦小宝也听不大懂,只约略知道鳌拜是镶黄旗的旗主,苏克萨哈是正白旗
的旗主,两旗为了争夺良田美地,势成水火。苏克萨哈给鳌拜害死后,正白旗所属的很多财
产田地为镶黄旗所并,现下正白旗众大臣求皇帝发还原主。
    康熙道:“你们自去秉公议定,交来给我看。镶黄旗是上三旗之一,鳌拜虽然有罪,不
能让全旗受到牵累。咱们什么事都得公公道道。”众大臣磕头道:“皇上圣明,镶黄旗全旗
人众均沐圣恩。”康熙点了点头,道:“下去罢,索额图留下,我另有吩咐。”
    待众大臣退出,康熙对索额图道:“苏克萨哈给鳌拜害死之后,他家产都给鳌拜占去了
罢?”索额图道:“苏克萨哈的田地财产,是没入了内库的。不过鳌拜当时曾亲自领人到苏
克萨哈家里搜查,金银珠宝等物,都饱入了鳌拜私囊。”康熙道:“我也料到如此。你到鳌
拜家中瞧瞧,查明家产,本来是苏克萨哈的财物,都发还给他子孙。”
    索额图道:“皇上圣恩浩荡。”他见康熙没再说什么话,便慢慢退向书房门口。
    康熙道:“皇太后吩咐,她老人家爱念佛经,听说正白旗和镶黄旗两旗旗主手中,都有
一部《四十二章经》……”韦小宝听到《四十二章经》五字,不由得全身为之一震。只听康
熙续道:“这两部佛经,都是用绸套子套着的,正白旗的用白绸套子,镶黄旗的是黄绸镶红
边套子。太后她老人家说,要瞧瞧这两部书,是不是跟宫里的佛经相同,你到鳌拜家中清查
财物,顺便就查一查。”
    索额图道:“是,是,奴才这就去办。”他知皇上年幼,对太后又极孝顺,朝政大事,
只要太后吩咐一句,皇上无有不听,皇太后交下来的事,比皇上自己要办的更为重要,查两
部佛经,那是轻而易举,自当给办得又妥又当又迅速。
    康熙道:“小桂子,你跟着前去。查到了佛经,两人一起拿回来。”
    韦小宝大喜,忙答应了,心想海老公要自己偷《四十二章经》,说了大半年,到底是怎
么样的经书,连影子的边儿也没见过,这次是奉圣旨取经,自然手到拿来,最好鳌拜家里共
有三部,混水摸鱼的吞没一部,拿了去给海老公,好让他大大的高兴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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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41:46 | 显示全部楼层
索额图眼见小桂子是皇上跟前十分得宠的小太监,这次救驾擒奸,立有大功,心想取两
部佛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用不着派遣此人。心念一转,便已明白:“是了,皇上要
给他些好处。鳌拜当权多年,家中的金银财宝自是不计其数。皇上派我去抄他的家,那是最
大的肥缺。这件事我毫无功劳,为什么要挑我发财?皇上叫小桂子陪我去,取佛经为名,监
视是实。抄鳌拜的家,这小太监是正使,我索某人是副使。这中间的过节倘若弄错了,那就
有大大不便。”
    索额图的父亲索尼,是康熙初立时的四名顾命大臣之首。索尼死后,索额图升为吏部侍
郎,其时鳌拜专横,索额图不敢与抗,辞去吏部侍郎之职,改充一等侍卫。康熙知他和鳌拜
素来不洽,因此这次特加重用。
    两人来到宫门外,索额图的随从牵了马侍候着。索额图道:“桂公公,你先上马罢!”
心想这小太监只怕不会骑马,倒要照料着他些,别摔坏了他。那知韦小宝在宫中学了几个月
武功,虽然并无多大真正长进,手脚却已十分轻捷,又幸好当年茅十八教过他上马之法,这
次便不致再来一个“张果老倒骑驴,韦小宝倒骑马”,轻轻纵上马背,竟然骑得甚稳。
    两人到得鳌拜府中,鳌拜家中上下人众早已尽数逮去,府门前后军士严密把守。索额图
对韦小宝道:“桂公公,你瞧着什么好玩的物事,尽管拿好了。皇上派你来取佛经,乃是酬
你大功,不管拿什么,皇上都不会问的。”
    韦小宝见鳌拜府中到处尽是珠宝珍玩,直瞧得眼也花了,只觉每件东西都是好的,扬州
丽春院中那些器玩陈设与之相比,那可天差地远了。初时什么东西都想拿,但瞧瞧这件很好
玩,那件也挺有趣,不知拿那一件才是,又想过几日就要出宫溜走,东西拿得多了,携带不
便,只有拣几件特别宝贵的物事才是道理。
    索额图的属吏开始查点物品,一件件的记在单上。韦小宝拿起一件珠宝一看,写单的书
吏便在单上将这件珠宝一笔划去,表示鳌拜府中从无此物。待韦小宝摇了摇头,放下珠宝,
那书吏才又添入清单之中。
    二人一路查点进去,忽有一名官员快步走了出来,向索额图和韦小宝请了个安,说道:
“启禀二位大人,在鳌拜卧房中发现了一个藏宝库,卑职不敢擅开,请二位移驾查点。”
    索额图喜道:“有藏宝库吗?那定是有些古怪物事。”又问:“那两部经书查到了没
有?”那官吏道:“屋里一本书也没有,只有几十本帐簿。卑职等正在用心搜查。”
    索额图携着韦小宝的手,走进鳌拜卧室。只见地下铺着虎皮豹皮,墙上挂满弓矢刀剑,
不脱满洲武士的粗犷本色。那藏宝库是地下所挖的一个大洞。上用铁扳掩盖,铁扳之上又盖
以虎皮,这时虎皮和铁扳都已掀开,两名卫士守在洞旁,索额图道:“都搬出来瞧瞧。”
    两名卫士跳下洞去,将洞里所藏的物件递上来。两名书吏接住了,小心翼翼的放在旁边
一张豹皮上。
    索额图笑道:“鳌拜最好的宝物,一定都藏在这洞里。桂公公,你便在这里挑心爱的物
事。包管错不了。”
    韦小宝笑道:“不用客气,你自己也挑罢。”刚说完了这句话,突然“啊”的一声叫了
起来,只见一名卫士递上一只白玉大匣,匣上刻有五个大字,填了朱砂,前面三字正是“四
十二”。韦小宝急忙接过,打开玉匣盖子,里面是薄薄一本书,书函是白色绸子,封皮上写
着同样的五字,问道:“索大人,这便是《四十二章经》罢?我识得‘四十二’,却不识
‘章经’。”索额图喜道:“是,是。是《四十二章经》。”韦小宝道:“这‘章经’两
字,难认得很。其实也不必花心思去记,只消五个字在一起,上面三个是‘四十二’,下面
两字非‘章经’不可。”索额图心道:“那也未必。”含笑道:“正是。”
    接着那侍卫又递上一只玉匣,匣里有书,书函果是黄绸所制,镶以红绸边。两部书函都
已甚为陈旧。但宝库里已无第三只玉匣,韦小宝心下微感失望。
    索额图喜道:“桂公公,咱哥儿俩办妥了这件事,皇太后一喜欢,定有重赏。”韦小宝
道:“那是什么佛经,倒要见识见识。”说着便去开那书函。索额图心中一动,笑道:“桂
公公,我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
    韦小宝自幼在妓院之中给人呼来喝去,“小畜生,小乌龟”的骂不停口。自从得到康熙
的眷顾,宫中不论什么人见到他,都是恭谨异常。他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平生那里受过
这样的尊敬?眼见索额图在鳌拜府中威风八面,文武官员见到了,尽皆战战兢兢,可是这人
对自己却如此客气,不由得大为受用,对他更是十分好感,说道:“索大人有什么吩咐,尽
管说好了。”
    索额图笑道:“吩咐是不敢当,不过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桂公公,这两部经书,是皇
太后和皇上指明要的,鳌拜又放在藏宝库中,可见非同寻常。到底为什么这样要紧,咱们可
不明白了。我也真想打开来瞧瞧,就只怕其中记着什么重大干系的文字,皇太后不喜欢咱们
做奴才的见到,这个……这个……嘻嘻……”
    韦小宝经他一提,立时省悟,暗吃一惊,忙将经书放还桌上,说道:“是极,是极!索
大人,多承你指点。我不懂这中间的道理,险些惹了大祸。”
    索额图笑道:“桂公公说那里话来?皇上差咱哥儿俩一起办事,你的事就是我的,那里
还分什么彼此?我如不当桂公公是自己人,这番话也不敢随便出口了。”
    韦小宝道:“你是朝中大官,我……我只是个小……小太监,怎么能跟你当自己人?”
    索额图向屋中众官挥了挥手,道:“你们到外边侍候。”众官员躬身道:“是,是!”
都退了出去。
    索额图拉着韦小宝的手,说道:“桂公公,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你如瞧得起我索某,咱
二人今日就拜了把子,结为兄弟如何?”这两句话说得甚是恳切。
    韦小宝吃了一惊,道:“我……我跟你结拜?怎……怎配得上啊?”
    索额图道:“桂兄弟,你再说这种话,那分明是损我了。不知什么缘故,我跟你一见就
十分投缘。咱哥儿俩就到佛堂之中去结拜了,以后就当真犹如亲兄弟一般,你和我谁也别说
出去,只要不让别人知道,又打什么紧了?”紧紧握着韦小宝的手,眼光中满是热切之色。
    原来索额图极是热中,眼见鳌拜已倒,朝中掌权大臣要尽行更换,这次皇上对自己神态
甚善,看来指日就能高升。在朝中为官,若要得宠,自须明白皇帝的脾气心情,这小太监朝
夕和皇帝在一起,只要他能在御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便已受益无穷。就算不说好话,只要
将皇帝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干什么事,平时多多透露,自己办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正
中皇帝的下怀。他生长于官宦之家,父亲索尼是顾命大臣之首,素知“揣摩上意”是做大官
的唯一诀窍,而最难的也就是这一件。眼前正有一个良机,只要能将这个小太监好好笼络住
了,日后飞黄腾达,封候拜相,均非难事,是以灵机一动,要和他结拜。
    韦小宝虽然机伶,毕竟于朝政官场中这一套半点不懂,只道这个大官当真是喜欢自己,
不由暗自得意,说道:“这个……这个,我可真是想不到。”索额图拉着他手,道:“来,
来,来!咱哥儿俩到佛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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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42:09 | 显示全部楼层
满洲人崇信佛教,文武大臣府中均有佛堂。两人来到佛堂之中。索额图点着了香,拉韦
小宝一同在佛像前跪下,拜了几拜,说道:“弟子索额图,今日与……与……与……”转头
道:“桂兄弟,你大号叫什么?一直没请教,真是荒唐。”韦小宝道:“我叫小桂子。”索
额图微笑道:“你尊姓是桂,是不是?大号不知怎么称呼?”韦小宝道:“我……我……我
叫桂小宝。”索额图笑道:“好名字,好名字。你原是人中之宝!”韦小宝心想:“在扬州
时,人家都叫我‘小宝这小乌龟’,小宝这名字,又有甚么好了?”
    只听索额图道:“弟子索额图,今日和桂小宝桂兄弟义结金兰,此后有福共享,有难同
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弟子倘若不顾义气,天诛地灭,永世无出
头之日。”说着又磕下头去,拜罢,说道:“兄弟,你也拜佛立誓罢!”
    韦小宝心道:“你年纪比我大得多了,如果我当真跟你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可也太吃亏
了。”一转念间,已有了主意,心想:“我反正不是桂小宝,胡说一通,怕什么了?”于是
在佛像前磕了头,朗声道:“弟子桂小宝,一向来是在皇帝宫里做小太监的,人人都叫小桂
子,和索额图大人索老哥结为兄弟,有福共亨,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月
同月同日死。如果小桂子不顾义气,小桂子天诛地灭,小桂子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给牛头
马面捉住了,一千年、一万年不得超生。”
    他将一切灾祸全都要小桂子去承受,又接连说了两个“同月”,将“但愿同年同月同日
死”说成了“但愿同月同月同日死”,顺口说得极快,索额图也没听出其中的花样。韦小宝
心想:“跟你同月同日死,那也不打紧。你如是三月初三死的,我在一百年之后三月初三归
天,也不吃亏了。”至于他说小桂子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千万年不得超生,却是他心中真
愿,小桂子是他所杀,鬼魂若来报仇,可不是玩的,如在地狱中给牛头马面紧紧捉住,他韦
小宝在阳世自然就太平得很。
    索额图听他说完,两人对拜了八拜,一同站起身来,哈哈大笑。索额图笑道:“兄弟,
你我已是拜把子的弟兄,那比亲兄弟还要亲热十倍。今后要哥哥帮你做什么事,尽管开口,
不用客气。”韦小宝笑道:“那还用说?我自出娘肚子以来,就不懂‘客气’二字是什么意
思。大哥,什么叫做‘客气’?”两人又相对大笑。
    索额图道:“兄弟,咱二人拜把子这回事,可不能跟旁人说,免得旁人防着咱们。照朝
廷规矩,我们做外臣的,可不能跟你兄弟做内官的太过亲热。咱们只要自己心里有数,也就
是了。”韦小宝道:“对,对!哑子吃馄饨,心里有数。”
    索额图见他精乖伶俐,点头知尾,更是欢喜,说道:“兄弟,在旁人面前,我还是叫你
桂公公,你就叫我索大人。过几天你到我家里来,做哥哥的陪你喝酒听戏,咱兄弟俩好好的
乐一下子。”
    韦小宝大喜,他酒是不大会喝,“听戏”两字一入耳中,可比什么都喜欢,拍手笑道:
“妙极,妙极!我最爱听戏。你说是那一天?”扬州盐商起居豪奢,每逢娶妇嫁女、生子做
寿,往往连做几日戏。韦小宝碰到这些日子,自然是在戏台前钻进钻出的赶热闹、看白戏。
人家是喜庆好日子,也不会认真对付他这等小无赖,往往还请他吃一碗饭,饭上高高的堆上
几块大肉。至于迎神赛会,更有许多不同班子唱戏。一提到“听戏”两字,当真心花怒放。
    索额图道:“兄弟既然喜欢,我时时请你。只要那一天兄弟有空,你尽管吩咐好了。”
韦小宝道:“就是明天怎样?”索额图道:“好极!明天酉时,我在宫门外等你。”韦小宝
道:“我出宫来不打紧吗?”索额图道:“当然不打紧。白天你侍候皇上,一到傍晚,谁也
管不着你了。你已升为首领太监,在皇上跟前大红大紫,又有谁敢来管你?”
    韦小宝笑逐颜开,本想明天就溜出皇宫,再也不回宫去了,但听索额图这么说,自己身
份不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倒也不忙便溜,笑道:“好,一言为定,咱哥儿俩有福共享,
有戏同听。”索额图拉着他手,道:“咱们这就到鳌拜房中挑宝贝去。”
    两人回到鳌拜房中,索额图仔细察看地洞中取出来的诸般物事,问道:“兄弟,你爱那
一些?”韦小宝道:“什么东西最贵重,我可不懂了,你给我挑挑。”索额图道:“好!”
拿起两串明珠,一只翡翠雕成的玉马,道:“这两件珠宝值钱得很。兄弟要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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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42:38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道:“好!”将明珠和玉马揣入了怀里,顺手拿起一柄匕首,只觉极是沉重,那
匕首连柄不过一尺二寸,套在鲨鱼皮的套子之中,份量竟和寻常的长刀长剑无异。韦小宝左
手握住剑柄,拔了出来,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至,鼻中一酸,“阿乞”一声,打了个喷嚏,
再看那匕首时,剑身如墨,半点光泽也没有。他本来以为鳌拜既将这匕首珍而重之的放在藏
宝库中,定是一柄宝刃,那知模样竟如此难看,便和木刀相似。他微感失望,随手往旁边一
抛,却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匕首插入地板,直没至柄。
    韦小宝和索额图都“咦”的一声,颇为惊异。韦小宝随手这么一抛,丝毫没使劲力,料
不到匕首竟会自行插入地板,而刃锋之利更是匪夷所思,竟如是插入烂泥一般。韦小宝俯身
拔起匕首,说道:“这把短剑倒有些奇怪。”
    索额图见多识广,道:“看来这是柄宝剑,咱们来试试。”从墙壁上摘下一柄马刀,拔
出鞘来,横持手中,说道:“兄弟,你用短剑往这马刀上砍一下。”
    韦小宝提起匕首,往马刀上斩落,擦的一声,那马刀应手断为两截。
    两人不约而同的叫道:“好!”这匕首是世所罕见的宝剑,自无疑义,奇的是斩断马刀
竟如砍削木材,全无金属碰撞的铿锵声音。
    索额图笑道:“恭贺兄弟,得了这样一柄宝剑,鳌拜家中的宝物,自以此剑为首。”韦
小宝甚是喜欢,道:“大哥,你如果要,让给你好了。”索额图连连摇手,道:“你哥哥出
身是武官,以后做文官,不做武官啦。这柄宝剑,还是兄弟拿着去玩儿的好。”
    韦小宝将匕首插回剑鞘,系在衣带之上。索额图笑道:“兄弟,这剑很短,还是放在靴
筒子里好啦,免得入宫时给人看见。”清宫的规矩,若非当值的带刀侍卫,入宫时不许携带
武器。韦小宝道:“是!”将匕首收入靴中。以他这等大红人,出入宫门,侍卫自也不会再
搜他身上有无携带违禁物事。
    韦小宝得了这柄匕首,其他宝物再也不放在眼里,过了一会,忍不住又拔出匕首,在墙
壁上取下一根铁矛,擦的一声,将铁矛斩为两截。他顺手挥割,室中诸般坚牢物品无不应手
而破。他用匕首尖在檀木桌面上画了只乌龟,刚刚画完,拍的一声响,一只檀木乌龟从桌面
上掉了下来,桌子正中却空了一个乌龟形的空洞。韦小宝叫道:“鳌拜老兄,您老人家好,
哈哈!”
    索额图却用心点藏宝库中的其他物事。只见珍宝堆中有件黑黝黝的背心,提了起来,入
手甚轻,衣质柔软异常,非丝非毛,不知是什么质料。他一意要讨好韦小宝,说道:“兄
弟,这件背心穿在身上一定很暖,你除下外衣,穿了去罢。”韦小宝道:“这又是什么宝贝
了?”索额图道:“我也识他不得,你穿上罢!”韦小宝道:“我穿着太大。”索额图道:
“衣服软得很,稍为大一些,打一个褶,就可以了。”
    韦小宝接了过来,入手甚是轻软,想起去年求母亲做件丝棉袄,母亲张罗几天,没筹到
钱,终于没做成,这件背心似乎不比丝棉袄差了,就只颜色太不光鲜,心想:“好,将来我
穿回扬州,去给娘瞧瞧。”于是除下外衫,将背心穿了,再将外衣罩在上面,那背心尺寸大
了些,好在又软又薄,也没什么不便。
    索额图清理了鳌拜的宝藏,命手下人进来,看了鳌拜家财的初步清单,不由得伸了舌
头,说道:“鳌拜这厮倒真会搜刮,他家财比我所料想的多了一倍还不止。”
    他挥手命下属出去,对韦小宝道:“兄弟,他们汉人有句话说:‘千里为官只为财。’
这次皇恩浩荡,皇上派了咱哥儿俩这个差使,原是挑咱们发一笔横财来着。这张清单吗,待
会我得去修改修改。二百多万两银子,你说该报多少才是?”
    韦小宝道:“那我可不懂了,一切凭大哥作主便是。”
    索额图笑了笑,道:“单子上开列的,一共是二百三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八两。那个零
头仍是旧,咱们给抹去个‘一’字,戏法一变,变成一百三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八两。那个
‘一’字呢,咱哥儿俩就二一添作五如何?”韦小宝吃了一惊,道:“你……你说……”索
额图笑道:“兄弟嫌不够么?”韦小宝道:“不,不!我……是不大明白。”索额图道:
“我说把那一百万两银子,咱哥儿俩拿来平分了,每人五十万两。兄弟要是嫌少,咱们再计
议计议。”
    韦小宝脸色都变了,他在扬州妓院中之时,手边只须有一二两银子,便如是发了横财一
般,在皇宫之中和人赌钱,进出大了,那也只是几十两以至一二百两银子的事,突然听到一
分便分到五十万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索额图适才不住将珍宝塞在他的手里,原是要堵住他的嘴,要他在皇帝面前不提鳌拜财
产的真相。否则的话,只要他在皇上跟前稍露口风,不但自己吞下的赃款要尽数吐出,断送
了一生前程,势必还落个大大的罪名。他见韦小宝脸色有异,忙道:“兄弟要怎么办,我都
听你的主意便是。”
    韦小宝舒了口气,说道:“我说过一切凭大哥作主的。只是分给我五十万……五十万两
银子,未免……未免那个……太……太多了。”
    索额图如释重负,哈哈大笑,道:“不多,不多,一点儿也不多。这样罢,这里所有办
事的人,大家都得些好处,做哥哥的五十万两银子之中,拿五万两出来,给底下人大家分
分。兄弟也拿五万两出来,宫里的妃子、管事太监他们面上,每个人都有点甜头。这样一
来,就谁也没闲话说了。”韦小宝愁道:“好是好。我可不知怎么分法。”索额图道:“这
些事情,由做哥哥的一手包办便是,包管你面面俱到,谁也得罪不了,从都会说桂公公年纪
轻轻,办事可真够朋友。钱是拿来使的,你我今后一帆风顺,依靠旁人的地方可多着呢。”
韦小宝道:“是,是!”
    索额图又道:“这一百万两银子呢,鳌拜家里也没这么多现钱,咱们得尽快变卖他的产
业,一切做得干手净脚,别让人拿住了把柄。兄弟你在宫里,这许多金元宝、银元宝也没地
方存放,是不是?”
    韦小宝陡然间发了四十五万两银子横财,一时头晕脑胀,不知如何是好,不论索额图说
什么,都只有回答:“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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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43:04 | 显示全部楼层
索额图笑道:“过得几天,我叫几家金铺打了金票银票,都是一百两一张、五十两一张
的。兄弟放在身边,什么时候要使,到金铺去兑成金银便是,又方便,又稳妥。除非有人来
摸你的口袋,否则谁也不知你兄弟小小年纪,竟是咱们北京城里的一位大财主呢,哈哈,哈
哈!”
    韦小宝跟着打了几个哈哈,心想:“真的我有四十五万两银子?真的四十五万两?”
    又想:“我有了四十五万两银子,怎样花法?天天吃蹄膀、红烧全鸡,一生一世
也吃不完这四十五万两银子。辣块妈妈的,老子到扬州去开十家妓院,家家比丽春院漂亮十
倍。”他自幼“心怀大志”,将来发达之后,要开一家比丽春院更大更豪华的妓院,扬眉吐
气,莫此为甚。他和丽春院的老鸨吵架,往往便说:“辣块妈妈的,你开一家丽春院有什么
了不起?老子过得几年发了财,在你对面开家丽夏院,左边开家丽秋院,右边开家丽冬院,
抢光你的生意。嫖客一个也不上门,教你喝西北风。”想到妓院一开便是十家,手面之阔,
扬州人士无不刮目相看,不由得心花怒放。
    索额图那猜得到他心中的大计,说道:“兄弟,皇上吩咐了,苏克萨哈的家产,给鳌拜
霸占了的,要清查出来还给苏克萨哈的子孙。咱们就检六七万两银子,去赏给苏家。这是皇
上的恩典,苏家只有感激涕零,又怎敢争多嫌少了?再说,要是给苏家银子太多,倒显得苏
克萨哈生前是个赃官,他子孙的脸面也不光采,是不是?”韦小宝道:“是,是。”心道:
“你我哥儿俩可都不是清官罢?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光采哪?”
    索额图道:“皇太后和皇上指明要这两部佛经,这是头等大事,咱们这就先给送了去。
鳌拜的财产,慢慢清点不迟。”韦小宝点头称是。索额图当下取过两块锦锻,将两只玉匣包
好了,两人分别捧了,来到皇宫去见康熙。
    康熙见他们办妥了太后交下来的差事,甚感欣喜,便叫韦小宝捧了跟在身后,亲自送到
太后宫中。索额图不能入宫,告退后又去清理鳌拜的家产。
    康熙在路上问道:“鳌拜这厮家里有多少财产?”
    韦小宝道:“索大人初步查点,他说一共有一百三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八两银子。”他
将这数字说成是索额图点出来的,将来万一给皇帝查明真相,也好有个推诿抵赖的余地。
    这等营私舞弊、偷鸡摸狗的勾当,韦小宝算得是天赋奇才。他五岁那一年上,一个妓女
给他五文钱,叫他到街上买几个桃子,他落下一文买糖吃了,用四文钱买了桃子交给那个妓
女,那妓女居然并未发觉,还赏了他一个桃子。在韦小宝看来,银钱过手而沾些油水,原是
天经地义之事,只不过如果给人查到,却总得有些理由来胡赖一番。这是他头上挨了不少爆
栗、屁股上给人踢过无数大脚,因而得来的宝贵经验。
    康熙哼了一声,道:“这混蛋!搜刮了这许多民脂民膏!一百三十几万两,嘿嘿,可了
不起。”韦小宝心下暗喜:“还有个‘一’字,已给二一添作五了。”说话之间,已到了太
后的慈宁宫。
    太后听说两部经书均已取到,甚是欢喜,伸手从康熙手中接了过来,打开锦缎玉匣,见
到书函后更是笑容满面,说道:“小桂子,你办事可能干得很哪!”
    韦小宝跪下请安,道:“那是托赖太后和皇上的洪福。”
    太后向着身边一个小宫女道:“蕊初,你带小桂子到后边屋里,拿些蜜饯果子,赏给他
吃。”那名叫蕊初的小宫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容貌秀丽,微笑应道:“是!”
    韦小宝又请安道:“谢太后赏,谢皇上赏。”康熙道:“小桂子,你吃完果子,自行回
去罢,我在这里陪太后用膳,不用你侍候啦。”
    韦小宝答应了,跟着蕊初走进内堂,来到一间小小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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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43:27 | 显示全部楼层
蕊初打开一具纱橱,橱中放着几十种糕饼糖果,笑道:“你叫小桂子,先吃些桂花松子
糖罢。”说着取出一盒松子糖来,松子香和桂花香混在一起,闻着极是受用。
    韦小宝笑道:“姊姊也吃些。”蕊初道:“太后赏给你吃的,又没赏给我吃,咱们做奴
才的怎能偷吃?”韦小宝笑道:“悄悄吃些,又没人瞧见,打什么紧?”蕊初脸上一红,摇
了摇头,微笑道:“我不吃。”
    韦小宝道:“我一个人吃,你站在旁边瞧着,可不成话。”蕊初微笑道:“这是你的福
气。我是服侍太后的,连皇上也不服侍,今日却来服侍你吃糖果糕饼。”韦小宝见她巧笑嫣
然,也笑道:“我是服侍皇上的,也来服侍你吃些糖果糕饼,那就两不吃亏。”蕊初格的一
笑,随即伸手按住了嘴巴,微笑道:“快些吃罢,太后要是知道我跟你在这里说笑话,可要
生气呢。”
    韦小宝在扬州之时,丽春院中莺莺燕燕,见来见去的都是女人,进了皇宫之后,今日还
是第一次和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作伴,甚感快慰,灵机一动,道:“这样罢!我把
糖果糕饼拿了回去,你服侍完太后之后,便出来和我一起吃。”蕊初脸上又是微微一红,
道:“不成的,等我服侍完太后,已是深夜了。”韦小宝道:“深夜有什么打紧?你在那里
等我?”
    蕊初在太后身畔服侍,其余宫女都比她年纪大,平时说话并不投机,见韦小宝定要伴她
吃糖果,其意甚诚,不禁有些心动。韦小宝道:“在外边的花园里好不好?半夜三更的,没
人知道。”蕊初犹豫着点了点头。
    韦小宝大喜,道:“好,一言为定。快给我蜜饯果儿,你拣自己爱吃的就多拿些。”蕊
初微笑道:“又不是我一个儿吃,你自己爱吃什么?”韦小宝道:“姊姊爱吃什么,我都爱
吃。”蕊初听他嘴甜,十分欢喜,当下拣了十几种蜜饯果子、糖果糕饼,装在一只纸盒里。
韦小宝低声道:“今晚三更,在花园的亭子里等你。”蕊初点了点头,低声道:“可要小心
了。”韦小宝道:“你也小心。”
    他拿了纸盒,兴冲冲的回到住处。他本来和假装小玄子的皇帝玩得极为有兴,真相揭露
之后,再也不能跟他玩了。这几日在皇宫之中,人人对他大为奉承,虽觉得意,却无玩耍之
乐。此刻约了一个小宫女半夜中相会,好玩之中带着三分危险,觉得最是有趣不过。他毕竟
年纪尚小,虽然从小在妓院中长大,于男女情爱之事,只见得极多,自己却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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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44: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可知今日怜才意 即是当时种树心  海老公问了今日做了什么事,韦小宝说了到鳌拜家中抄家,至于吞没珍宝、金银、匕首
等事,自然绝不提,最后道:“太后命我到鳌拜家里拿两部‘四十二章经’……”海老公突
然站起,问道:“鳌拜家有两部‘四十二章经’?”韦小宝道:“是啊。是太后和皇上吩咐
去取的,否则的话,我拿来给了你,别人也不必知道。”
    海老公脸色阴沉,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落入了太后的手里啦,很好,很好!”
    待会厨房中送了饭来,海老公只吃了小半碗便不吃了,翻着一双无神的白眼,仰塌头只
是想心事。
    韦小宝吃完饭,心想我先睡一会,到三更时分再去和那小宫女说话玩儿,见海老公呆呆
的坐着不动,便和衣上床而睡。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悄悄起身,把那盒蜜饯糕饼揣在怀里,生怕惊醒海老公,慢慢
一步步的蹑足而出,走到门边,轻轻拔开了门闩,再轻轻找开了一扇门,突然听得海老公问
道:“小桂子,你去哪里?”
    韦小宝一惊,说道:“我……我小便去。”海老公道:“干么不在屋里小便?”韦小宝
道:“我睡不着,到花园里走走。”生怕海老公阻拦,也不多说,拔步往外便走,左足刚踏
出一步,只觉后领一紧,已给海老公抓住,提了回来。
    韦小宝“啊”的一声,尖叫了出来,当下便有个念头:“糟糕,糟糕,老乌龟知道我要
去见那小宫女,不许我去。”念头还未转完,已给海老公摔在床上。
    韦小宝笑道:“公公,你试我武功么?好几天没教我功无了,这一抓是什么招式?”
    海老公哼了一声,道:“这叫做‘瓮中抓鳖’,手到擒来。鳖便是甲鱼,捉你这只小甲
鱼。”韦小宝心道:“老甲鱼抓小甲鱼!”可是毕竟不敢说出口,眼珠骨溜溜乱转,寻思脱
身之计。
    海老公坐在床沿上,轻轻的道:“你胆大心细,聪明伶俐,学武虽然不肯踏实,但如果
由我来好好琢磨琢磨,也可以算得是可造之材,可惜啊可惜。”
    韦小宝问道:“公公,可惜什么?”
    海老公不答,只叹了口气,过了半晌,说道:“你的京片子学得也差不多了。几个月之
前,倘若就会说这样的话,不带丝毫扬州腔调,倒也不容易发觉。”
    韦小宝大吃一惊,霎时之间全身寒毛直竖,忍不住身子发抖,牙关轻轻相击,强笑道:
“公公,你……你今儿晚上的说话,真是……嘻嘻……真是奇怪。”
    海老公又叹了口气,问道:“孩子,你今年几岁啦?”韦小宝听他语气甚和,惊惧之情
惭减,道:“我……我是十四岁罢。”海老公道:“十三岁就十三岁,十四岁就十四岁,为
什么是‘十四岁罢’?”韦小宝道:“我妈妈也记不大清楚,我自己可不知道。”这一句倒
是真话,他妈妈胡里胡涂,小宝到底几岁,向来说不大准。
    海老公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道:“前几年练功夫,练得走了火,惹上了这咳嗽的毛
病,越咳越厉害,近年来自己知道是不大成的了。”韦小宝道:“我……我觉得你近来……
近来咳得好了些。”海老公摇头道:“好什么?一点也没好。我胸口痛得好厉害,你又怎知
道?”韦小宝道:“现下怎样?要不要我拿些药给你吃?”海老公叹道:“眼睛瞧不见,药
是不能乱服的了。”韦小宝大气也不敢透,不知他说这些话是什么用意。
    海老公又道:“你机缘挺好,巴结上了皇上,本来嘛,也可以有一番大大的作为。你没
净身,我给你净了也不打紧,只不过,唉,迟了,迟了。”
    韦小宝不懂“净身”是什么意思,只觉他今晚话说的语气说不出的古怪,轻声道:“公
公,很晚了,你这就睡罢。”海老公道:“睡罢,睡罢!唉,睡觉的时候以后可多着呢,朝
也睡,晚也睡,睡着了永远不醒。孩子,一个老是睡觉,不用起身,不会心口痛,不会咳嗽
得难过,那不是挺美么?”韦小宝吓得不敢作声。
    海老公道:“孩子,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问话,韦小宝却难以回答。他可不知那死了小桂子家中有些什么人,
胡乱回答,多半立时便露出马脚,但又不能不答,只盼海老公本来不知小桂子家中底细,才
这样问,便道:“我家里只有个老娘,其余的人,这些年来,唉,那也不用提了。”话中拖
上这样个尾巴,倘若小桂子还有父史姊弟,就不妨用“那也不用提了”这六字来推搪。
    海老公道:“只有个老娘,你们福建话,叫娘是叫什么的?”
    韦小宝又是一惊:“什么福建话?莫非小桂子是福建人?他说我以前的说话中有扬州腔
调,恐怕……恐怕……那么他眼睛给我弄瞎这回事,他知不知道?”刹那之间,心中转过无
数念头,含含糊糊的道:“这个……这个……你问这个干什么?”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你年纪小小,就这样坏,嘿,到底是像你爹呢,还是像你
妈?”韦小宝嘻嘻一笑,说道:“我是谁也不像。好是不大好,坏也不算挺坏。”
    海老公咳了几声,道:“我是成年之后,才净身做太监的……”韦小宝暗暗叫苦:“原
来做太监要净身,那就是割去小便的东西。他知道我没净身,要是来给我净身,那可乖乖龙
的东……”只听海老公续道:“我本来有个儿子,只可惜在八岁那年就死了。倘若活到今
日,我的孙儿也该有你这般大了。那个姓茅的茅十八不是你爹爹罢?”
    韦小宝颤声道:“不……不是!辣块妈妈的,当……当然不是。”心中一急,扬州话冲
口而出。海老公道:“我也想不是的。倘若你是我儿子,失陷在皇宫之中,就算有天大危
险,我也会来救你出去。”
    韦小宝苦笑道:“可惜我没你这个好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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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4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海老公道:“我教过你两套武功,第一套‘大擒拿’,第二套‘大慈大翡千叶手’,这
两套功夫,我都没学全,你自然也没学会,只学了这么一成半成,嘿嘿,嘿嘿。”韦小宝
道:“是啊,你老人家最好将这两套功夫教得我学全了。你这样天下第一的武功,总算有个
人传了下来,给你老人家扬名,那才成话。”
    海老公摇头道:“‘天下第一’四个字,哪里敢当?世上武功高强的,可不知有多少。
我这两套功夫,我这一生一世也来不及学得全了。”他顿了一顿,说道:“你吸一口气,摸
到左边小腹,离开肚脐眼三寸之处,用力掀一掀,且看怎样?”韦小宝依言摸以他所说之
处,用力一掀,登时痛澈心肝,不由得“啊”的一声,大叫出来,霎时间满头大汗,不住喘
气。近半个多月来,左边小腹偶然也隐隐作痛,只道吃坏了肚子,何况只痛得片刻,便即上
歇,从来没放在心上,不料对准了一点用力掀落,竟会痛得这等厉害。
    海老公阴恻恻的道:“很有趣罢?”
    韦小宝肚中大骂:“死老乌龟,臭老乌龟!”说道:“有一点点痛,也没什么有趣。”
    海老公道:“你每天早上去赌钱,又去跟皇上练武,你还没回来,饭菜就送来了。我觉
得这汤可不够鲜,每天从药箱之中,取了一瓶药出来,给你在汤里加上些料。只加这么一点
儿,加得多了,毒性太重,对你身子不大妥当。你这人是很细心的,可是我从来不喝汤,你
一点也不疑心吗?”韦小宝毛骨悚然,道:“我……我以为你不爱喝汤。你……你又说喝了
汤,会……会……咳……咳嗽……”海老公道:“我本来很爱喝汤的,不过汤里有了毒药,
虽然份量极轻,可是天天喝下去,时日久了,总有点危险,是不是?”
    韦小宝愤然道:“是极,是极!公公,你当真厉害。”
    海老公叹了口气,道:“也不见得。本来我想让你再服三个月毒药,我才放你出宫,那
时你就慢慢肚痛了。先是每天痛半个时辰,痛得也不很凶,以后越痛越厉害,痛的时刻也越
来越长,大概到一年以后,那便日夜不停的大痛,要痛到你将自己脑袋到墙上去狠狠的撞,
痛得将自己手上、腿上的肉,一块块咬下来。”说到这里,叹道:“可惜我身子越来越不成
了,恐怕不能再等。你身上中的毒,旁人没解药,我终究是有的。小娃娃,你到底是受了谁
的指使,想这计策来弄瞎我眼睛?你老实说了出来,我立刻给你解药。”
    韦小宝年纪虽小,也知道就算自己说了指使之人出来,他也决不能饶了自己性命,何况
根本就无人指使,说道:“指使之人自然有的,说出来只怕吓你一大跳。原来你早知道我不
是小桂子,想了这个法子来折磨我,哈哈,哈哈,你这可上了我的大当啦!哈哈,哈哈!”
纵声大笑,身子跟着乱动,右腿一曲,右手已抓住了匕首柄,极慢极慢的从剑鞘中拔出,不
发出丝毫声息,就算有了些微声,也教笑声给遮掩住了。
    海老公道:“我上了你什么大当啦?”
    韦小宝胡说八道,原是要教他分心,心想索性再胡说八道一番,说道:“汤里有毒药,
第一天我就尝了出来。我跟小玄子商量,他说他在下毒害我……”
    海老公一惊,道:“皇上早知道了?”
    韦小宝道:“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那时我可还不知他是皇上,小玄子叫我不动声色,
留神提防,喝汤之时只喝入口中,随后都吐在碗里,反正你也瞧不见。”一面说,一面将匕
首半寸半寸的提起,剑尖缓缓对准海老公心口,心想若不是一下子便将他刺死,纵然刺中
了,他一掌击下来,自己还是没命。
    海老公将信将疑,冷笑道:“你如没喝汤,干么一按左边肚子,又会痛得厉害?”
    韦小宝叹道:“想是我虽将汤吐了出来,差着没嗽口,毒药还是吃进了肚里。”说着又
将匕首移近数寸。只听海老公道:“那也很好啊。反正这毒药解不了的。你中毒浅些,发作
得慢些,吃了苦头只有更大。”韦小宝哈哈大笑,长笑声中,全身力道集于右臂,猛力戳
出,直指海老公心口,只待一刀,便即滚向床角,从床脚边窜出逃走。
    海老公陡觉一阵寒气扑面,微感诧异,只知对方已然动手,更不及多想他是如何出手,
左手挥出,便往戳来兵刃上格去,右掌随出,砰的一声,将韦小宝打得飞身而起,撞破窗
格,直摔入窗外花园,跟着只觉左手剧痛,四根手指已被匕首切断。
    若不是韦小宝匕首上寒气太盛,他事先没有警兆,这一下非戳中心口不可。但如是寻常
刀剑,二人功力相差太远,虽然戳中心口,也不过皮肉之伤,他内劲到处,掌缘如铁,击在
刀剑之上,震飞刀剑,也不会伤到自己手掌。但这匕首实在太过锋锐,海老公苦练数十年的
内劲,竟然不能将之震飞脱手,反而无声息的切断了四根手指。可是他右手一掌结结实实的
打在韦小宝胸口,这一掌开碑裂石,非同小可,料得定韦小宝早已脏俱碎,人在飞出窗外之
前便已死了。
    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死得这般容易,可便宜了这小鬼。”定一定神,到药箱中取
出金创药敷上伤口,撕下床单,包扎了左掌,喃喃的道:“这小鬼用的是什么兵刃,怎地如
此厉害?”强忍手上剧痛,跃出窗去,伸手往韦小宝跌落处摸去,要找那柄自己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的宝刀利刃。哪知摸索良久,竟什么也没摸到。
    他于眼睛未瞎之时,窗外的花园早看得熟了,何处有花,何处有石,无不了然于胸。明
明听得韦小宝是落在一株芍药花旁,这小鬼手中的宝剑或许已震得远远飞出,可是他的尸体
息会突然不见?
    韦小宝中了这掌,当时气为之窒,胸口剧痛,四肢百骸似乎都已寸寸碎裂,一摔下地,
险些便即晕去。他知此刻生死系于一线,既然没能将海老公刺死,老乌龟定会出来追击,当
即历力爬起,只走得两步,脚下一软,又即摔倒,骨碌碌的从一道斜坡上直滚下来。
    海老公倘若手指没给割断,韦小宝滚下斜坡之声自然逃不过他耳朵,只是他重伤之余,
心烦意乱,加之做梦也想不到这小鬼中了自己一掌竟会不死,虽然听到声音,却全没想到其
中缘由。
    这条斜坡好长,韦小宝直滚出十余丈,这才停住。他挣扎着站起,慢慢走远,周身筋骨
痛楚不堪,幸好匕首还是握在手中,暗自庆幸:“刚才老乌龟将我打出窗外,我居然没将匕
首插入自己身体,当真远气好极。”
    将匕首插入靴筒,心想:“西洋镜已经拆穿,老乌龟既知我是冒牌货,宫中是不能再住
了。只可惜四十五万两银子变成了一场空欢喜。他奶奶的,一个人哪有这样好远气,横财一
发便是四十五万两?总而言之,老子有过四十五万两银子的身家,只不过老子手段阔绰,一
晚之间就花了个精光。你说够厉害了罢?”肚里吹牛,不禁得意起来。
    又想:“那小宫还巴巴的在等我,反正三更半夜也不能出宫,我这就瞧瞧她去,啊
哟……”一摸怀中那纸盒,早已压得一塌胡涂,心道:“我还是拿去给她看看,免她等得心
焦。就说我摔了一交,将蜜饯糖果压得稀烂,变成一堆牛粪,不过这堆牛粪又甜又香,滋味
挺美。哈哈,辣块妈妈,又甜又香的牛粪你吃过没有?老子吃过了。”
    他想想觉得好玩,加快脚步,步向太后所住的慈宁宫,只走快几步,胸口随即剧痛,只
得又放慢了步子。
    来到了慈宁宫外,见宫门紧闭,心想:“糟糕,可没想到这门会关着,那怎么进去?”
    正没做理会处,宫门忽然无声无息的推了开来,一个小姑娘的头探出来,月光下看得分
明,正是蕊初。只见她微笑着招手,韦小宝大喜,轻轻闪身过门。蕊初又将门掩上了,在他
耳畔低声道:“我怕你进不来,已在这里等了许久。”韦小宝低声道:“我来迟啦。我在路
上绊到了一只又臭又硬的老乌龟,摔了一交。”蕊初道:“花园里有大海龟吗?我倒没见
过。你……你可摔痛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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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一鼓作气的走来,身上的疼痛倒也可以耐得,给蕊初这么一问,只觉得全身筋骨
无处不痛,忍不住哼了一声。蕊初拉住他手,低声问:“摔痛了哪里?”
    韦小宝正要回答,忽见地下有个黑影掠过,一抬头,但见一只硕大无朋的大鹰从墙头尽
了进来,轻轻落地。他大吃一惊,险些骇呼出声,月光下只见那大鹰人立起来,原来不是大
鹰,却是一人。这人身材瘦削,弯腰曲背,却不是海老公是谁?
    蕊初本来面向着他,没见到海老公进来,但见韦小宝转过了头,瞪目而视,脸上满是惊
骇之色,也转过身来。
    韦小宝左手一探,已按住了她的嘴唇,出力奇重,竟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跟着右手急
摇,示竟不可作声。蕊初点了点头。韦小玉这才慢慢放开了左手,目不转睛的瞧着海老公。
    只见海老公僵立当地,似在倾听动静,过了一会,才慢慢向前走去。韦小宝见他不是向
自己走来,暗暗舒了口气,心道:“老乌龟好厉害,眼睛虽然瞎了,居然能追到这里。”又
想:“只要我和这小宫女不发出半点声音,老乌龟就找不到我。”
    海老公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跃起,落在韦小宝跟前,左手一探,叉住了蕊初的脖子。蕊
初“啊”的一声叫,但咽喉被卡,这一声叫得又低又闷。
    韦小宝心念电转:“老乌龟找的是我,又不是找这小宫女,不会杀死她的。”此时和海
老公相距不过两尺,吓得几乎要撒尿,却一动也不动,知道只要动上一根手指,就会给他听
了出来。
    海老公低声道:“别作声!不听话就死你。轻轻的回答我的话。你是谁?”蕊初低声
道:“我……我……”海老公伸出右手,摸了摸她头顶,又摸了摸她脸蛋,道:“你是个不
宫女,是不是?”蕊初道:“是,是!”海老公道“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干什么?”蕊初
道:“我……我在这里玩儿。”
    海老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在惨淡的月光下看来,反显得更加阴森可怖,问道:“还有
谁在这时?”侧过了头倾听。
    适才蕊初不知屏息凝气,惊恐之下呼吸粗重,给海老公听出了她站立之处。韦小宝和他
相距虽近,呼吸极微,他一时便未察觉。韦小宝想要打手势叫她别说,却又不敢移动手臂。
幸好蕊初乖觉,发觉他双眼已盲,说道:“没……没有了。”
    海老公道:“皇太后住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蕊初惊道:“公公,你……你别跟皇
太后说,下次……下次我再也不敢了。”她只知道这老太监捉住自己,要去禀报太后。海老
公道:“你求也没用。不带我去,立刻便叉死你。”手上微一使劲,蕊初气为之窒,一张小
脸登时胀得通红。
    韦小宝惊惶之下,终于撒出尿来,从裤裆里一滴一滴的往下直流,幸好海老公没留神,
就算听到了,也道是蕊初吓撒尿。
    海老公慢慢松开左手,低声道:“快带我去。”蕊初无奈,只得道:“好!”侧头向韦
小宝瞧了一眼,脸上神色示意他快走,自己决不供他出来,低声道:“太后寝宫在那边!”
慢慢移动脚步。海老公的左手仍是抓住她咽喉,和她并肩而行。韦小宝寻思:“老乌龟定是
去跟皇太后说,我是冒充的小太监,小桂子是给我杀死的,他自己的眼睛是给我弄瞎的,要
太后立刻下令捉拿。他为甚么不去禀报皇上?是了,他知道皇上对我好,告状多半告不进。
那……那便如何是好?我须得立即逃出宫去。啊哟,不好,这时候宫门早闭,又怎逃得出
去?只要过得片刻,太后传下命令,更是插翅难飞了。
    韦小宝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前面房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外边是谁?“这声音阴
森森地,韦小宝听得明白,正是皇太后的话声,他一惊之下,便想拔脚就逃。却听得海老公
道:“奴才海天富,给你老人家请安啦。“这声音也是阴森森地,殊无恭谨之意。韦小宝大
奇:“老乌龟是什么东西,胆敢对太后这等无礼?“念头一转,寻思:“老乌龟说话不讨人
喜欢,多半太后向来很讨厌他,我何不乘机跟他胡辩一番?反正要逃不出去的了。“这一着
虽然行险,但想自己新近立了大功,皇上和太后都很喜欢,杀个把小桂子,弄瞎几只海老乌
龟的狗眼珠,也算不了什么大罪,当真要紧之时,还可请把兄弟索额图出头说情。自己如果
拍腿一走,什么话都让老乌龟说去了,自己既然逃跑,自然作贼心虚,本来无罪反而变得有
罪了。又想:“太后倘若问我为什么要杀小桂子?我说……我说嗯,我说听到小桂子和海老
乌龟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说了许许多多,难听之极的言论,我实在气不过,忍无可忍,因
此将小桂子一刀杀了,又乘机弄瞎了海老乌龟的眼睛。至于说什么坏话,那大可捏造一番。
比赛打架,我打不过海老乌龟。比赛撒谎吹牛,老乌龟哪里是老子的对手?”想想得意起
来,登时胆为之壮,便不想逃了。他最怕的是海老公辩不过,跳上来一掌将自己打死,那可
死得冤枉,因此待会在太后跟前辩白之时,务须站在一个安全之所,让老乌龟捉不到、打不
着。只听太后道:“你要请安,怎么白天不来?半夜三更的到来,成什么体统?”海老公
道:“奴才有件机密大事要启禀太后,白天从多耳杂,给人听到了,可不大稳便。”
    韦小宝心道:“来了,来了!老乌龟告状了。且听他先说,待他说了一大半,我再插嘴
不迟。我躲在哪里好?”看了看周遭形势,选中了个所在,一步步挨到金鱼池的假山之后,
心想:“老乌龟如抢过来打我,扑通一声,必先跌入金鱼池中,我就立即抢入太后的房中,
老乌龟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追进太后房中来打人。”
    只听太后哼了一声,道:“有什么机密大事,你这就可以说了。”海老公道:“太后身
边,没旁人吗?老奴才的话,可机密的很哪!”太后道:“你要不要进来查查?你武功了
得,我身边有没有人,难道也听不出来?”海老公道:“奴才不敢进太后屋子,可否劳动太
后的圣驾,走出屋来,奴才有事启禀。”太后哼了一声,道:“你可越来大胆了,这会儿又
仗了谁的势啦?胆敢这等放肆!”韦小宝听到此处,心中大乐,暗暗骂道:“老乌龟,你可
越来越大胆了,这会儿又仗了谁的势啦?胆敢这等放肆!”
    海老公道:“奴才不敢!”太后又哼了一声,说道:“你……你早就没将我瞧在眼里,
今晚忽然摸了来,可不知捣什么鬼。”韦小宝更是开心,忍不住想大声帮太后斥骂海老公几
句,心道:“老乌龟啊老乌龟,你告状还没告成,先就碰了个大钉子,惹了一鼻子灰。看来
用不着老子亲自出马,单是太后,就会将你一顿臭骂轰走了。”
    只听海老公道:“太后既然不想知道那人消息,那也没有什么,奴才去了!”
    韦小宝大喜,心道:“去得好,去得妙,去得刮刮叫。快快滚你妈的王八蛋!太后怎么
会想知道我的消息?”
    却听得太后问道:“你有什么消息?”海老公道:“五台山上的消息!”太后道:“五
台山?你……你说什么?”语音有些发颤。月光下只见海老公伸手一戳,蕊初应手而倒。韦
小宝一惊,心下有些难过,又想:“老乌龟害死了这小姑娘,待会我说了出来,太后一定更
加动怒。老乌龟再要告我的状,那可是千难万难。”只听得太后又问:“你……你伤了什么
人?”海老公道:“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奴才可没敢伤她,只不过点了她的穴道,好
教她听不到咱们的说话。”
    韦小宝放宽了心:“原来老乌龟没杀她!”内心深处,隐隐又有点失望,海老公不杀这
小宫女,自己的处境就不算十分有利。
    太后又问:“五台山?你为什么说五台山?”海老公道:“太后如想知道详情,只好请
你移一移圣驾。三更半夜的,奴才不能进太后屋子,在这里大声嚷嚷的,这等机密大事,给
宫女太监们听到了,可不是好玩的。”太后犹豫片刻,道:“好!”只听得开门之声,她脚
步轻盈的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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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46:57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缩在假山之后,心想:“海老乌龟瞧不见我,太后可不是瞎子。”他不敢探头张
望,太后出来之时,一瞥眼间见到她身材不高,有点儿矮胖。他见过太后两次,但两次见到
她时都是坐着。
    只听太后说道:“你刚才说,他到了五台山上,那……那可是真的?”海老公道:“奴
才没说有谁到了五台山上。奴才只说,五台山上,有一个人恐怕是太后很关心的。”太后顿
了一顿,道:“好,就算你是这样说。他……他……那个人……在五台山干什么?是在庙里
么?”她本来说话极是镇静,但自从听得海老公说到五台山上有一个人之后,就气急败坏,
似乎心神大乱。海老公道:“那人是在五台山的清凉寺中。”太后舒了口气,说道:“谢天
谢地,我终于……终于知道了他……他的下落……他……他……他……”连说了三个“他”
字,再也接不下口去,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
    韦小宝好生奇怪:“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太后对他这样关心?”不禁又担忧起来:“难
道是太后的父亲、兄弟,又或是她的老姘头?对了,一定是老姘头,如果是父亲、兄弟,那
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了,何必怕别人听见?老乌龟抓住了怒的把柄,倘若定要她杀我,太后
怕了老乌龟,说不定只她听他的,这可有点儿不大妙。幸亏老子在这里听到了,老婊子如果
胆敢杀我,老子就一五一十的都抖了出来,我去跟皇上说,大伙儿闹个一拍两散。我怕了你
的不算英雄好汉。”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胆敢骂皇太后为“老婊子”的,谅必寥寥无几,
就算只在肚里暗骂,也不会很多。韦小宝无所忌惮,就算是他自己母亲,打得他狠了,也会
“烂婊子,臭婊子”的乱叫乱骂。好在他母亲本来就是婊子,妓院中人人污言秽语,翌以为
常,听了也不如何生气,只不过打在他小屁股上的掌力加重了三分,而口中也是“小杂种、
小王八蛋”的对骂一场而已。只听皇太后喘气很急,隔了半晌,问道:“他……他……
他……在清凉寺干什么?”海老公道:“太后真的想知道?”皇太后道:“那还用多问?我
自然想知道。”海老公说道:“主子是出家做了和尚。”太后“啊”的声,气息更加急了,
问道:“他……他真的出了家?你……你没骗我?”海老公道:“奴才不敢欺骗太后,也不
用欺骗太后。”太后“哼”的一声,道:“他就这样忍心,一心一意,只……只是想念
那……那狐媚子,把国家社稷、祖宗百战而创的基业……都抛到了脑后,我们母子,他……
他更不放在心上了。”韦小宝越听越奇,心想:“什么国家社稷、祖宗的基业?老乌龟又叫
那人作‘主子’,那么这人……这人难道不是太后的老姘头?”
    海老公冷冷的道:“主子瞧破了世情,已然彻大悟.万里江山,儿女亲情,主子说都已
如过眼浮云,全都不再挂怀。”
    太后怒道:“他为什么早不出家,迟不出家,却等那……那狐媚子死了,他才出家?国
家朝廷,祖宗妻儿,一古脑儿加起来,在他心中,也还不及上那狐媚子,这才突然出走。
哼,他既然走了,何必又要叫你来通知我?”她越说越怒,声音尖锐,渐渐响起来。韦小宝
说不出的害怕,隐隐觉得,他二人所说的那个人和那件事,实是非同小可。
    海老公道:“主子千叮万嘱,命奴才说什么也不可汇漏风声,千万不能让太后和皇上得
知。主子说道:皇上登基,天下太平,四海无事,他也放心了。”
    太后厉声道:“那为什么你又跟我说?我本来就不想知道,不要知道。他心中就只牵记
那狐媚子一个,他儿子登基不登基,天下太平不太平,他有什么放心不放心了?”韦小宝听
到此处,心下大奇:“他们所说的难道是皇帝的爸爸?小皇帝的爸爸顺治皇帝早已一命呜呼
了,小皇帝这才有皇帝做,莫非皇帝另外还有个爸爸?”他于朝廷和宫中之事所知本来极
少,除了知道小皇帝的爸爸顺治皇帝之外,其余一无所知,就算太后和海老公说再明白十
倍,他也猜不到其中的真实情形。
    海老公道:“主子既然出了家,奴才本当在清凉寺中也出家为僧,服侍主子。可是主子
吩咐,他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要奴才回京来查查。”太后道:“那又是什么事?”海老公
道:“主子说,董鄂妃虽然……”太后怒道:“在我跟前,不许提这狐媚子的名字!”韦小
宝心道:“原来那狐狸精叫做董鄂妃,那定是宫里的妃子了。太后的老姘头只爱这只骚狐
狸,不爱太后,因此太后大吃其醋。”
    海老公道:“是,太后不许提,奴才就不提。”太后道:“他说那狐媚子又怎么样
了?”海老公道:“奴才不明白太后说的是谁。主子从来没提过‘狐媚子’三字。”
    太后怒道:“他自然不提这三个字,在他心中,那是‘端敬皇后’哪。这狐媚子死了之
后,他……他追封她为皇后,拍马屁的奴才们恭上谥法,叫什么‘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
皇后,这称号中没‘天圣’二字,他可还大发脾气呢。又叫胡光龙、王熙这两个奴才学士,
编纂什么《端敬后语录》,颁行天下,也不怕丑。”海老公道:“太后说得是,董鄂妃归天
之后,奴才原该称她为‘端敬皇后’了。那《端敬后语录》,奴才身边经常带得一册,太后
要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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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5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后怒喝:“你……你……你……”走上一步,呼呼喘气,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嘿嘿
一笑,说道:“当时天下趋炎附势之徒,个个都读《端敬后语录》,把胡、王两个奴才捏造
的一番胡说八道,当成是天经地义,倒比《论语》、《孟子》还更要紧。可是现下又怎样
呢?除了你身边还有一册,你主子身边还有几册之外,哪里还见得到这鬼话篇的“语
录”?”海老公道:“太后密旨禁毁《端敬后语录》,又有谁敢收藏?至于主子身边,就算
没有,但端敬皇后当年说过的一字一句,他牢牢记在心头,胜过身边藏一册“语录”了!”
    太后道:“他……他叫你回北京查什么事?”海老公道:“主子本来吩咐查两件事,但
奴才查明之后,发觉两件事原来是一件事。”太后道:“什么两件事、一件事?”海老公
道:“第一件事,要查荣王是怎么死的?”太后道:“你……你说那狐媚子的儿子?”海老
公道:“奴才说的,是端敬皇公所后的皇子,和砚荣亲王。”太后哼了一声,道:“小孩子
生下来不满四个月,养不大,又有什么希奇了?”海老公道:“但主子说,当时荣亲王突患
急病,召御医来诊视,说道荣王足阳阴胃经、足少阴心经、足太阴脾经俱断,脏腑破裂,死
得甚奇。”太后哼了一声,道:“什么御医有这样好本事?多半是你说的。”海老公不置可
否,又道:“端敬皇后逝世,人人都道她是心伤荣王之死,但究其实,却是不然。她是给人
用截手法截断了阴维、阴桥两处经脉而死。”太后冷冷的道:“他居然会相信你异想天开的
胡说。”海老公道:“主子本来也不相信,后来奴才便试给他看,那还是端敬皇后去世之后
不久的事。一个月之中,奴才接连在五个宫女身上,截断了她们的阴维、阴桥两处经脉。这
五个宫女死时的症状、模样、和端敬皇后临终之时一般模样。单是一个宫女,还说是巧合,
五个宫女都是如此这般,主子就确信不疑了。”太后道:“嘿,可了不起!咱们宫中,居然
有你这样的大行家。”海老公道:“多谢太后称赞。奴才的手法,跟那个凶手不同。不过道
理一样的。”两人默默相对,良久不语。海老公轻轻咳了几声,隔了好一会,才道:“主子
命奴才回京查明,害死荣亲王和端敬皇后的是谁?”太后冷笑道:“那又何必再查?咱们宫
中除你之外,又有谁能有这等手?”海老公道:“那还是有的。端敬皇后一向待奴才很好,
奴才只盼她多福多寿,如果早知有人要加暗算,奴才便是拚了老命,也要护卫她周全。”太
后道:“你倒挺忠心哪。他用了你这样的好奴才,也是他的福气。”海老公叹了口气,说
道:“可惜奴才太也没用,护卫不了端敬皇后。”
    太后冷冷的道:“他朝拜佛,晚念经,保佑你的揣敬皇后从十八层地狱中早得超生,早
升西方极乐世界,也就是了。”语气之中,却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海老公道:“拜佛念经
未必有用,不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话,总是对的。”顿了一顿,慢吞吞的道:“若是不
报,时辰未到。”太后哼了一声。海老公道:“启禀太后得知,主子吩咐奴才查两件事,奴
才查明两件事是一件。哪知无意之中,另外又查到了两件事。”太后道:“你查到的事儿也
真多,那又是什么事了?”海老公道:“第一件事跟贞妃有关。”太后冷笑道:“狐媚子的
妹子是小狐媚子,你提她干什么?”
    海老公道:“主子离宫出走,留书说道永不回来。太皇太后跟太后你两位圣上的主意,
说道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宣告天下说主子崩驾。当世知道这个大秘密的,只有六人,那
是你两位圣上,主子本人,跟主子剃度的玉林大师,以及服侍主子的两个奴才。这两个奴才
一个是侍卫总管赫巴察,这时候跟着主子在五台山出了家,另一个便是奴才海天富了。”韦
小宝听到这里,方始恍然,原来太后口中的“他”,海老公所说的“主子”,竟然便是顺治
皇帝。天下知道他已经崩驾,其实却因心爱的妃子死了,伤心之极,到五台清凉寺去做了和
尚。这妃子所以会死,听海老公的语气,倒似是是太后派遣武功高手将她害死的。他不禁颇
为得意,心想:“老乌龟说这大秘密天下只六个人知道,哪知道还得加上我韦小宝,天下可
有七个知道了。”但得意不了片刻,跟着便害怕起来,本来颇有点儿有恃无恐,料想在太后
跟前海老公斗口,未必输给了老乌龟,此刻却知大事不妙,若给他二人发觉自己在这时偷
听,就算海老公不杀自己,太后也决计不肯放过。只听得喀喀两声轻响,竟是自己牙关相
击,急忙使力咬住。幸好海老公恰在这时连声咳嗽,静夜之中,便只听到他的气喘和咳嗽之
声。过了一会,海老公道:“当时贞妃自镣殉主,朝中都称赞得不得了。但也不许多人悄悄
的说,贞妃的给太后逼着殉葬的,自杀并非本意。”太后道:“这些无君无上的逆臣,早晚
容他们不得。”海老公道:“不过他们的话倒也没全错,贞妃并不是甘心情愿自杀的。”太
后道:“你也说贞妃是给我逼杀的?”海老公道:“这个‘逼’字,倒可以省去。”太后
道:“你说什么?”海老公道:“贞妃是给我杀死的,不是逼得自杀。奴才曾详细细问过殡
殓贞妃的仵工,得知贞妃大殓之时,全身骨骼寸断,连头盖骨也都成为碎片。这门杀人的功
夫,好像叫做‘化骨绵掌’,请问太后是不是?”太后道:“我怎知道?”海老公道:“奴
才听说,世间有这样一门‘化骨绵掌’,打中人后,那人全身没半点异状,要过得一年半载
之后,尸体的骨骼才慢慢的折断碎裂。但出手杀贞妃之人,显然功夫练得没到家。那仵作起
初给贞妃的尸体整容收拾,也没什么特异,到傍晚入殓,忽然尸体变得如同没有骨头了一
般,全身绵软。他吓得什么似的,只道是尸变,当时一句话也没敢说。奴才威逼利诱,用上
了不少苦刑,他才吐露真相。太后,凭你圣断,这门‘化骨绵掌’的功力,打中人后,两三
天内骨骼便断,只怕还不算十分深厚,是不是?”太后阴禁禁道:“虽不算绝顶深厚,但也
有些作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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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51:04 | 显示全部楼层
海老公道:“自然有用,咳……咳……自然有用!杀得了贞妃,也杀得了孝康皇后。”
    韦小宝心想:“他奶奶的,这老皇帝的皇后真多,又有一个什么孝康皇后。他的皇后,
只怕比咱们丽春院的小娘们还多。”皇太后颤声道:“你……你又提孝康皇后干什么?”韦
小宝不知孝康皇后是康熙的生母,听得皇太后语音大变,只感诧异,不明其中原由。
    只听海老公道:“殓葬孝康皇后的,就是殓葬董鄂贞妃的那个仵作。”皇太后道:“那
个该死的仵作,又胡说八道什么了?这人诬指宫事,罪该族诛。”海老公道:“皇太后要杀
他,这时候却已迟了。”皇太后道:“你已先杀了他?”海老公道:“不是,两年多以前,
奴才就命他到五台山清凉寺,将这番情景由禀告主子知道,然后叫他远走蛮荒,隐姓埋名,
以免杀身大祸。”皇太后颤声道:“你……你……好毒辣的手段!”海老公道:“手段毒辣
的另有其人,奴才自愧不如。”皇太后默然半晌,问道:“你今晚来见我,有什么用意?”
    海老公道:“奴才是来请问太后一件事,好回去禀告主子。端敬皇后、孝康皇后、贞
妃、荣亲王四人,都是死于非命的,主子也因此而弃位出家。下这毒手之人,是宫中的一位
武功好手。奴才冒死来请问太后:这位武功高手是谁?奴才处纪老了,瞎了眼睛,又患了不
治之症,便如风中残烛一般,但如不查明这件事,未免死不瞑目。”
    太后冷冷的道:“你一又眼珠子早已瞎了,瞑不瞑目,也没什么相干。”海老公说道:
“奴才虽然眼睛盲了,心中倒是雪亮的。”太后道:“你既心中雪亮,又何必来问我?”
    海老公道:“还是问一问明白的好,免得冤枉了好人。这几个月来,奴才用心查察,要
知道潜伏在宫中的这位武学高手是谁。本来是极难查到的,可是机缘巧合,无意中竟知道皇
上身上有武功。”
    皇太后冷笑道:“皇上身有武功,那又怎地?难道是他害死了自己母亲?”
    海老公道:“罪过,罪过。这种忤逆之事是说不得的,倘是奴才说了,死后要入拔舌地
狱,就是心中想一想,死后也不免进洗脑地狱去受苦。”他咳了几声,续道:“奴才身边有
个小太监,叫做小桂子……”韦小宝心头一凛:“老乌龟说到我了。”
    只听海老公续道:“……他年纪只比皇上小着一两岁,皇上很喜欢他,天天跟他比武摔
交,习练武艺。这小桂子的功夫,是奴才教的,虽然算不上怎么样,但在他这样年纪的小孩
子中间,也算不容易了。”
    韦小宝听他称赞自己,不由得大是得意。
    太后道:“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
    海老公道:“多谢太后金口。可是这小桂子跟皇上过招,十次中倒有九次是输的。不论
奴才教他什么武功,皇上的功夫总是胜了他一筹。看来教皇上武功的师你,比奴才是行得多
了。奴才想来想去,宫里的武学高手,也只有这一位大行家了。只要寻到了这位大行家,那
么害死两位皇后,一位皇妃,一位皇子的凶手,也不难追查得到。”太后道:“原来如此,
你远兜圈子,便是要跟我说这番话。”
    海老公道:“太后说道:名师必出高徒,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高徒必有名师。皇上
会使八八六十四式‘八卦游龙掌’,教他这掌法之人,就多半会使‘化骨绵掌’。”太后问
道:“你找到了我位武功高手没有?”海老公道:“已经找到了。”太后冷笑道:“你好深
心计。你教小桂子跟皇止练武,我半年多来,便是在找寻皇上的师父。”海老公叹道:“那
没法子啊。韦小宝是个阴毒的小坏蛋,奴才的一双眼珠子,便是给他用毒药毒瞎的。若不是
为了要将这件大事查得千真万确,决计不容得这小坏蛋活到今朝。”
    太后哈哈一笑,道:“小桂子这孩子真乖,毒瞎了你的眼睛,好得很,妙得很,明天我
得好好赏他。”海老公道:“多谢太后。太如如果下旨将他厚葬,小桂子在阴世也必感戴太
后的洪恩。”太后问道:“你已杀了他?”海老公道:“奴才已忍耐了很久很久,此后已用
他不着了。”韦小宝又惊又怒,寻思:“这老乌龟早就知道我不是小桂子,也早知他的一双
眼睛是给我毒瞎的,原来他一直在利用老子,这才迟迟不下毒手。他教我功夫,全是为了要
察看皇上的武功,他奶奶的,早知这样,我真不该将皇上的武功详详细细的跟他说。你奶奶
的,老乌龟以为我死了,可是老子偏偏就没死,待会我来扮鬼,吓你个屁滚尿流。”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主了的性子向来很急,要做什么事,非办到不可。只可惜他
虽贵为天子,心爱的人给人家害死,却也救她不活了。主子出了家,对董鄂妃却还是念念不
忘。奴才离清凉寺回宫之前,主子亲笔写了个上谕交给奴才,命奴才查明是谁害死董鄂妃,
不,端敬皇后,再命奴才将这凶手就地正法。”太后哼了一声,说道:“他做了和尚,还能
写什么上谕?出家人念念不忘杀人害人,也不大像样罢?”
    海老公道:“因果报应,佛家也是挺讲究的。害了人的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不过奴
才练功岔了经脉,闹得咳嗽气喘,周身是病,再加上眼睛瞎了,更加没指望啦。”
    太后道:“是啊,你周身是病,眼又瞎了,就算奉有他的密旨,那也办不了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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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51:29 | 显示全部楼层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不成啦,不成啦!奴才告辞太后,这就去了。”说着转过身
来,慢慢向外走去。韦小宝心头登时如放了一块石头,暗想:“老乌龟这一去,我就没事
了,他只道我已死了,再也不会来找我。老子明儿一早溜出宫门,老乌龟如果再找得着我,
老子服了你,跟你姓,我叫海小宝。”
    太后却道:“且慢!海天富,你上哪里去?”海老公道:“奴才已将一切都禀明了太
后,那就回去等死。”太后道:“他交给你的事,你也不办了?”海老公道:“奴才心有余
而力不足,况且也没这天大的胆子,作乱犯上。”太后嘿嘿一笑,道:“你倒很识时务,也
不枉了侍候我们这几年。”海老公道:“是,是!多谢太后的恩典。这些冤沉海底之事,也
只有等皇上年纪大了,再来昭雪。”他咳嗽两声,说道:“持上拿办鳌拜,手段英明得很。
皇上亲生之母为人所害,这件事也用不了多少时候,皇上定会办理,只可惜……只可惜奴才
活不到那时候,等不到啦。”太后走上几步,喝道:“海天富,你转来。”海老公道:
“是,太后有甚么吩咐?”太后厉声道:“你刚才跟我胡说八道,这些……这些荒谬不堪的
言语,已……已都跟皇上说过了?”语音发颤,显得极是激动。海老公道:“奴才明日一
早,就去禀告皇上,但是……但是今晚迫不及待,先来禀告太后。”太后道:“很好,很
好!”
    突然间一声劲风响起,跟着篷篷两声巨响。韦小宝吃了一惊,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太
后正绕着海老公的溜溜转动,身法奇快,一掌又一掌往他身上击去。海老公端然凝立,还掌
抵御。韦小宝这一惊是非同小可:“怎么太后跟老乌龟打了起来?原来太后也会武功。”
    太后每一掌击出,便是呼的一声响,足见掌上劲力极地厉害。海老公双足不动,随掌迎
击,拍出的掌力无声无响。相斗良久,太后始终奈他不得。突然间太后身子飞起,双掌从半
空中压击下来。海老公左掌翻转,向上迎击,右掌却向太后后腹上拍去。拍的一声响,掌力
相交,太后向后直飞出去。海老公一个踉跄,身子晃了几下,终于拿桩站住。太后厉声喝
道:“好奴才,你……你……装神弄鬼,以少林……少林……少林武功教小桂子,原来自己
是崆峒派的。”
    海老公喘息道:“不敢,大家彼此彼此!太后以武当派武功教给皇上,想诱奴才上当。
不过……不过那‘化骨绵掌’是蛇岛的功夫,奴才几年前就知道了。”
    韦小宝略一凝思,已然明白,心道:“他奶奶的,老乌龟奸猾得紧,他教我什么‘大擒
拿手’,什么‘大慈大悲千叶手’,都是少林派武功,好让太后以为他是少林派的,其实却
是辣块妈妈的崆峒派。只可惜太后的假武当派‘八卦游龙掌’,却瞒不了老乌龟。”又想:
“原来皇上的武功,都是太后教的。”突然间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心道:“啊哟,不好!太
后会使‘化骨绵掌’,难道……难道那四个人都是太后害的?啊哟!别的倒也罢了,皇帝的
亲生母亲也是为她所也是为她所杀,海老公去跟皇帝一说,岂不是一场滔天大祸!皇上如果
杀不了太后,太后非杀皇上不可,那……那怎么办?”唯一的念头便是拔腿就跑,尽快离开
这是非之地,然后去通知皇帝,叫他千万小心。可是他吓得全身酸软,拚命想逃,一双脚恰
好似钉住了在地下,半分动弹不得。只听得太后说道:“事已如此,难道你还想活过今晚
么?”海老公道:“太后尽管去召唤侍卫一到来。来的人越多越好,奴才便可将种种情由,
说给众人听听,总有一个人会将真相传入皇上耳中。”太后冷笑道:“哼,你倒打的如意算
盘。”她说话声音甚是缓慢,不住调匀呼吸。海老公道:“太后保重圣体,别岔了经脉。”
太后道:“你倒好心!”
    海老公的武功本来高过太后,双眼既盲之后,便非敌手了。但他于数年之前,已从仵作
口中查知,杀害董鄂妃和贞妃之人使的是“化骨绵掌”,这是辽东海外蛇岛主独门秘传的阴
毒功夫。其时他不知凶手是谁,便即干冒奇险,暗练一项专门对付“化骨绵掌”的武功,虽
然大伤身体,功夫却已练成。后来韦小宝和康熙皇帝练武,海老公推测,教皇帝武功之人便
是杀害董鄂妃、孝康皇后诸人的凶手,日后势将有一场大战。他明知韦小宝害死了小桂子,
又毒瞎了自己双目,却冒充小桂子来陪伴自己,心想这小孩子小小年纪,与自己素不相识,
必是受人指使而来,多方以言语诱骗,想知道主使之人是谁,主使者自然多半便是凶手。可
是韦小宝本来无人指使,并无底细可露,否则他再精乖十倍,毕竟年轻识浅,如何不给海老
公套问出来?海老公查问虽无结果,却就此将计就计,教他武功,所教的武功却又错漏百
出,好让对方认定自己是少林派的,武功却是平平。此刻动上了手,太后果然吃了大亏。
    太后在半年之前,便料定海老公是少林派,海老公却知她武当派武功是假装的。两人眼
睛一明一盲,于对方武学派别的判断,却刚相反,海老公料敌甚明,太后却一起始就料错
了。那也不是太后见识较差,只是海老公从仵作口中探知了真相,太后却自始自终给蒙在鼓
里。再者,海天富心中,早以“教皇帝武功之人”为死敌,太后却直至此刻,才知海天富要
致自己死命,否则的话,早就下旨令侍卫将他处死,也用不着自己动手。海老公心想自己眼
睛盲了,务须激得对方出手攻击,方能以逸待劳,于数招之间便即取胜,适才说了半天,太
后一直不露口风,不知害死董鄂妃、孝康皇后等人的到底是谁。“化骨绵掌”是阴邪狠毒的
旁门功夫,按常理想来,若不是二十年左右的若功不能练成。太后博尔济特氏是科尔沁贝勒
绰尔济之女,家世亲贵无比,数世为后,累代大官,她在做闺女之时,便要出府门一步,也
是千难万难,从小不知有多少奶妈丫鬟侍候,如何能去偏僻凶险的蛇岛,学这等旁门功夫?
她就算要学武功,也必是学些八段锦、五禽戏之类增强体魄的粗浅功夫,说什么也不会学会
这“化骨绵掌”。多半她身畔亲信的太监、宫女之中,有这么一个武功好手,只盼太后吩咐
此人出手。哪知道自己一提到去禀报皇帝,太后心中发急,不及细思,登时出手相敌。这一
来,太后不但招认杀害四人乃自己下手,而三掌一对,便已受了极重的内伤。海老公苦心孤
指的筹划数年,一旦见功,不由得心下大慰。太后受伤不轻,几次调匀呼吸,都不济事,缓
缓的道:“海天富,你爱瞎造谣言,尽管胡说去。皇上年纪虽小,头脑可清醒得很,瞧他是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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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51:53 | 显示全部楼层
海老公道:“皇上初时自然不信奴才,多半还会下旨立时将奴才杀了。可是过得几年,
他会细细想的,他会越想越明白。太后,你这一族世代尊荣,太宗和主子的皇后,都出自你
府上。就可惜这一场荣华富贵,在康熙这一朝中便完结了。”太后哼了一声,冷冷的道:
“好得很,好得很!”
    海老公又道:“主子吩咐奴才,一查到凶手,不管他是什么人,立时就杀了。可惜奴才
武功低微,不是太后对手,只好出此下策,去启奏皇上。”说着向外缓缓走去。
    太后暗暗运气,正待飞身进击,突然间微风闪动,海老公陡然间欺身而近,又掌猛拍过
来。
    海老公奉了顺治之命,要将害死董鄂妃的凶手处死,他决意要办成这件大事,什么启奏
皇上云云,只不过意在扰乱太后的神智,让她心意烦燥,难以屏息凝气,便可施展雷霆万钧
的一击。这一掌虽无声无息,却是毕生功力之所聚。适才他倾听太后说话,已将她站立的方
位拿捏得不差数寸,一掌拍出,直取太后胸口要穴。
    太后没防到他来得如此之快,闪身欲避,只要以快步移动身形数次,这恶监是个瞎子,
便无法得知自己处身所在,其时只有自己可以出手相攻,他除了随掌抵御之外,更无反击之
能。哪知道身形甫动,海老公的掌力中宫直进,逼得她自己几乎气也喘不过来,只得右掌运
力拍出,她原拟交了这掌之后,立即移步,但海老公掌力上有股极大粘力,竟然无法移身,
只得右掌加催掌力,和他比拚内劲。海老公发觉对方内力源源送来,心下暗喜,自己瞎了双
目,倘若与对方游斗,那里处于极不利之境,但比拚内力却和眼明眼盲无关。太后一上来便
受了伤,气息已岔,非一时三刻之间能够复元,这等比拚内力,定要教她精力耗竭,软瘫而
死。当下右掌阴力,右掌阳力,拚得片刻,阴阳之力渐渐倒转,变成左掌阳力,右掌阴力。
    在韦小宝看来,不过是太后一只手掌和海老公两只手掌相抵,并无丝毫凶险。哪知海老
公的掌力便如是一座石磨,缓缓转动,犹如磨粉,正在将太后的内力一点一滴的磨去。韦小
宝躲在假山之后,怕给太后发觉,偶然探头偷看一眼,立即缩头回去,蓦地眼前白光一闪,
忙又探头出去,只见二人仍是三掌相抵,太后左手中却已多了一柄短兵刀,正在向海老公腹
上刺去,登时大喜,暗暗喝彩:“妙极,妙极!老乌龟这一下子,非归天不可。”
    原来太后察觉到对方掌力怪异,左手轻轻从怀中摸出一柄白之点钢蛾眉刺,极慢极慢的
向外递出,刺尖渐渐向海老公小腹上戳去。可是蛾眉刺递到相距对方小腹尺许之处,便再也
递不过去。却是海老公双掌所发的“阴阳磨”劲力越催越快,太后的单掌已然抵敌不住,只
觉得右掌渐渐酸软无力,忍不住便要伸左掌相助。她本想将蛾眉刺缓缓刺出,不带起半点风
声,敌人就无法察觉,但此刻右掌一掌之力万难以支持,再也顾不得海老公是否察觉,左手
运劲,只盼将蛾眉刺倏地刺将过去。哪知便这么瞬息俄延,右手竟然已无法前送半寸。静夜
之中,只听得嗒嗒轻响,却是海老公左手四指断截处鲜血不断流出,掉在地下。海老公越是
使轻催逼内力,鲜血涌出越多。
    韦小宝见蛾眉刺上闪出的月光不住晃动,有时直掠到他脸上,足见太后的左手正在不停
颤动,白光越闪越快,蛾眉刺即始终戳不到海老公的小腹。过得片刻,只见太后手中的蛾眉
刺竟然慢慢的缩将回来。韦小宝大惊:“啊哟,不好,太后打不过老乌龟!此时不走,更待
何时?”他慢慢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每走一步,便知离开险境远了一步,放心了
一分,脚步也便快了一些,待走到门边,伸手摸了门环,突然间听得身后传来太后“啊”的
一声长叫。
    韦小宝心道:“糟糕,太后给老乌龟害死了。”却听得海老公冷冷道:“太后,你渐渐
油尽灯枯,再过得一炷香时分,你便精力耗竭而死。除非这时候突然间有人过来,向我背心
下手,我难以抵御,才会给他害死。”韦小宝正要开门飞奔而逃,突然听得海老公的话,心
道:“原来太后并没死!老乌龟的话不错,他双手和太后拚上了,我如去刺他背心,老乌龟
怎能分手抵御?这是他自己说的,可怨不得旁人。”眼前正是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机,这现成
便宜不拣,枉自为人了。韦小宝性喜赌博,输赢各半,尚且要赌,如暗中作弊弄鬼,赢面占
了九成十成,这样原赌机会便要了他命也决计不肯放过。要他冒险去救太后,那时无论如何
不干的,但耳听海老公自暴弱点,正是束手待缚,引颈就戳之势,一块肥肉放在口边,岂可
不吞?
    他一伸手,便从靴筒中摸出匕首,快步向海老公背后直冲过去,喝道:“老乌龟,休得
伤太后!”提起匕首,对准了他背心猛刺。
    海老公一声长笑,叫道:“小鬼,你上了当啦!”左足向后踹出,砰的一声,踹在韦小
宝胸口,登时将他踹得飞出数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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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52:2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海老公和太后比拚内力,已操胜券,忽听得有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脚步声正是平
时听得熟了的韦小宝,这小鬼中了自己一掌,居然不死,心下颇为诧异,生怕他出去召唤侍
卫前来,救了太后,那当真是功亏一篑,灵机一动,便出声指点,诱他来攻击自己背心。韦
小宝临敌应变的经验不丰,果然便上了当。海老公这一脚正踹在他胸口。韦小宝腾云驾雾般
身在半空,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海老公左足反踢,早料到太后定会乘着自己劲力后发的一瞬
空隙,左掌击向自己小腹,是以踢中韦小宝后,想也不想,右掌便向前拍出,护住了小腹,
突然间手掌心一凉,跟着小腹上一阵剧痛。太后那柄白金点钢蛾眉刺已穿破他手掌,插入了
他小腹。他毕竟吃亏在双目不能视物,纵然料到太后定会乘隙攻击,却料不到攻击过来的并
非掌力,而是一柄锋锐之极的利器。他小腹被蛾眉刺插入,左掌劲力大盛,将太后震出数
步。
    太后左足落地,立即又向后跃出丈余,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几欲晕去,生怕海老公乘机
来攻,慢慢又退了数步,倚墙而立。海老公纵声而笑,叫道:“你运气好!你运气好!”呼
呼呼连接推出三掌,一面出击,一面身子向前直冲。
    太后向右跃出闪避,双腿酸软,摔到在地,只听得豁啦啦一声响,一排花架给海老公的
掌力推到了半边。太后筋疲力竭,再也动弹不得,惊惶之下,却见海老公伏在倒塌的花架之
上,动也不动了。
    太后支撑着想要站起,但四肢便如是棉花一般,全身瘫软,正想叫一名宫女出来相扶,
隐隐听得远处传来人声,心想:“我和这恶监说话搏斗,一直没发高声,可是他临死时大叫
大嚷,推倒花架,已然惊动了宫监侍卫。这些人顷刻便至,见到我躺在这里,旁边死了一老
一小两名太监,成何体统?”勉力想要运气,起身入,这一口气始终提不上来。只听得人声
渐近,正着急间,忽然一人走了过来,说道:“太后,你老人家安好罢?我扶你起身。”正
是那小太监小桂子。太后又惊又喜,道:“你……你……没给这恶人……踢死么?”
    韦小宝道:“他踢我不死的。”刚才他被海老公踢入花丛之中,吐了不少鲜血,定一定
神,便站起身来,见海老公伏在花架上不动,忙躲在一棵树后,拾起块石子向海老公投去,
噗的一声,正中后脑,海老公全不动弹。韦小宝大喜:“老乌龟死了!”但毕竟害怕,不敢
上前察看,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当奔逃出处,还是去扶太后,耳听得人声喧哗,多人蜂涌而
来,倘若逃了出去,定会撞上,便即走到太后跟前,伸手将她扶起。太后喜道:“好孩子,
你快扶我进去休息。”韦小宝道:“是!”半拖半抱,踉跄的将她扶入房中,放上了床,自
己又足酸软,倒在厚厚的地毯上,呼呼喘气。太后道:“你便躺在这里,待会有人来,不可
出声。”韦小宝道:“是!”
    过了一会,但听得脚步声杂沓,许多人奔到屋外。灯笼火把的火光从窗格中照进来。有
人说道:“啊哟,有个太监死在这里!”另一人道:“是尚膳监的海老公。”一人提高声音
说道:“启奏太后:园中出了此事情,太后万福金安。”这样说,意在询问太后的平安。太
后问道:“出了什么事?”
    她一出声,外边一众侍卫和太监都吁了口大气,只要太后安好,慈宁宫中虽然出出,也
不会有太大的罪名。为首的侍卫道:“好似是太监们打架,没什么大事。请太后安歇,奴才
们明日查明了详奏。”太后道:“是了。”
    只听那侍卫首领压住嗓子,悄声吩咐手下将海老公的尸体抬出去。有一人低声道:“这
里还有个小宫女的尸体。啊!这小宫女没死,只不过昏了过去。”侍卫首领低声道:“一并
带出去,待她醒传后查问原因。”太后道:“有个小宫女吗?抱进我房来。”她生怕蕊初醒
转之后,向人泄漏了风声。
    外面有人答应,一名太监将小宫女蕊初抱进房来,轻轻入地地下,向太后嗑了头,退了
出去。
    这时太生身畔的众宫女都已惊醒,个个站在房外侍候,只是不得太后召唤,不敢擅自进
内。太后听得一众侍卫太监渐渐远去,说道:“你们都去睡好了,不用侍候。”众宫女答应
了,便即荼去。太后身有武功,此事极为隐秘,纵使是贴身宫女,也不知晓。她朝晚都要练
功,任何太监宫女,若非奉召,不得踏入房门一步,连伸手碰一碰门帷,也属严禁。太后调
匀了一会气息。韦小宝也力气渐复,坐了起来,过得片刻,支撑着站起。太后眼见他胸口中
了海老公力道极其沉重的一脚,可是这小太监居然行动自如,还能将自己扶进房来,不知他
练过什么功夫,便问:“除了跟这海天富外,你还跟谁练过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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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52:43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道:“奴才就跟这恶老头儿练过几个月武功。他教的武功大半是假的。这人坏得
很,每逃诩在想杀我。”
    太后嗯了一声,道:“他的一又眼睛,是你毒瞎的?”韦小宝道:“我老头日日夜夜,
都在背后诅咒太后,辱骂皇上,奴才听了实在气不过,又没本事杀他,只好……只好……”
太后道:“他怎样骂我骂皇上?”韦小宝道:“说的都是无法无天的话,奴才一句也不敢记
在心里,一听过即刻就忘记了。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再也想不起来了。”太后点了点头道:
“你这孩子倒乖得很,今天晚上,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韦小宝道:“奴才睡在床上,听见这恶老头开门出外,只怕他要出什么法子害我,于是
悄悄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了这里。”
    太后缓缓的道:“他向我胡说八道的那番话,你都听见了。”韦小宝道:“这恶老头的
说话,奴才向来句句当他是放屁,太……太后你别见怪,奴才口出粗言,我可恨极了他。他
每天骂人小乌龟,骂我祖宗,我知道他说的从来没一句真话。”太后冷冷的道:“我是问
你,海天富跟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没有。你老老实实的回答。”韦小宝道:“奴才远远的
躲在门外,不敢走近,这恶老头耳朵屡得很,我一走近他便发觉了。我只见他在和太后说
话,想偷听几句,可是离得太远,听来听去听不到。后来见到他胆敢冒犯太后,太也大逆不
道,奴才便拚着性命来救驾。他到底向太后说了些什么话,奴才不知道,他……他一定在诉
说奴才的不是,说我毒瞎了他眼睛,这虽然不假,其余的话,太后千千万万不可相信。大概
太后不信他的话,这奴才竟敢冒犯太后。”
    太后道:“哼!你机灵得很,乖觉得很。海天富说的话,你真的没听见也好,假的没听
见也好。只要将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入了我耳中,你知道有什么结果。”韦小宝道:“太后
待奴才恩重如山,如果有哪一个大胆恶徒敢在背后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奴才非跟他拚命不
可。”太后道:“你能这样,我就喜欢了。我过去也没待你什么好。”韦小宝道:“从前皇
上跟奴才摔交练武,奴才不识得万岁爷,言语举动乱七八糟,太后和皇上一点也没怪罪,这
就是恩重如山了,否则的话,奴才便有一百个脑袋,也都该砍了。这恶老头天天想杀奴才,
幸好太后救了我的性命,奴才当真是感激得不得了。”
    太后缓缓的道:“你知道感恩,那就很好。你点了桌上的蜡烛。”韦小宝道:“是!”
打着了火,点亮了蜡烛。太后房中的蜡烛,烛身甚粗,特别光亮。
    太后道:“你过来,让我瞧瞧你。”
    韦小宝道:“是!”慢慢走到太后床前,只见她脸色雪白,更无半点血色,双眉微竖,
目光闪烁,韦小宝心跳加剧,寻思:“她……她会不会杀了我灭口?这时候我拔足飞奔,她
定然追不上我,但如给她一把抓住,那可糟了!”他心中想立刻发步便奔,一时却下不了决
心,只微一犹豫间,太后已伸出左手,握住了他右手。
    韦小宝大吃一惊,全身一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太后道:“你怕什么?”韦小宝
道:“我……我没怕,只不过……只不过……”太后道:“只不过什么?”韦小宝道:“太
后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受什么惊什么的?”他听人说过“受宠若惊”的成语,可是四个字
中只记得二字。太生不知他说些什么,问道:“你为什么全身发抖?”韦小宝道:“我……
我没有……没有……”
    太后如在此刻一掌劈死了他,日后更不必担心他泄漏机密,可是一口真气说什么也提不
上来,委实是筋疲力竭,虽握住了韦小宝的手,其实手指间一点力气也无,韦小宝只须微微
一挣,便能脱身,当下微笑道:“你今晚立了大功,我重重有赏。”
    韦小宝道:“是那恶老头要杀奴才,幸得太后搭救性命,奴才可半点功劳也没有。”
    太后道:“你知道好歹,我将来不会亏待你的,这就去罢!”轻轻放脱了他手。
    韦小宝大喜,忙爬下磕了几个头,退了出去。太后见他衣襟上鲜血淋漓,显是吐过不
血,可是跪拜之际,行动仍是颇为伶俐,不由得暗暗纳罕。
    韦小宝出房之时,向躺在地下的蕊初看了一眼,见好胸口缓缓起伏,呼吸甚匀,便是如
睡熟了一般,脸色红润,绝无异状,心想:“过几天我去找些糕饼果子来给你吃。”快步回
到自己屋中,闩上了门,舒了口长气,登时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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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5:53:3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些日子来和海老公同处一室,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现下老乌龟死了,再也不用怕有
人来害我了。”突然间,想起了烛光下的太后的脸色,猛地里打了个寒噤,心想:“在这皇
宫里不大太平,老子还是……还是……哈哈,还是拿到四十五万两银子,回扬州去见妈妈为
妙。”想到自己性命尚在,四十五万两银子失而复得,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高兴了好一会,渐感疲倦,身子一横,躺在床上便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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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03: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古来成败原关数 天下英雄大可知  韦小宝次日起身,胸口隐隐作痛,又觉周身乏力,自知是昨晚给海老公打了一掌,踢了
一脚之故,支撑着站起身来,但见胸口一大片血污,便除下长袍,浸到水缸中搓了几搓,突
然间,袍上碎布片片脱落。他吃了一惊,将袍子提出水缸,只见胸口衣襟上有两个大洞,一
个是手掌之形,一个是脚底之形。他大为惊奇:“这……搞的是什么鬼?”一想到“鬼”
字,登时全身寒毛直竖。第一个念头便是:“老乌龟的鬼魂出现,在我袍子上弄了这两个
洞。”又想:“老乌龟的鬼不知是瞎眼的,还是瞧得见人的?”盲人死了之后,变成的鬼是
否仍然眼盲,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即过,没再想下去,提着那件袍子怔怔出神,突然间恍然
大悟:“不是鬼!昨晚老乌龟在我胸口打了一掌,踢了一脚,这两个洞是给他打出来的。哈
哈,老子的武功倒也不错,只吐了几口血,也没什么大事。唉,不知可受了内伤没有?老乌
龟有只药箱,看有什么伤药,还是吃一些为妙。”
    海老公既死,他所有的物品,韦小宝自然老实不可客气的都据为已有,大模大样的咳嗽
一声,将那口箱子打了开来,取出药箱。药箱中一瓶瓶,一包包丸散甚多,瓶子上纸包上也
写处有字,可是他识不了几个字,又怎分辨得出哪一包是伤药,哪一瓶是毒药?其中有一瓶
黄色药粉,却是触目惊心,认得是当日化去小桂子尸体的“化尸粉”,只须在尸体伤口中弹
上一些,过不多时,整具尸体连着衣服鞋袜,都化为一滩黄水,这瓶药粉自然碰也不敢碰。
再想起只因自己加了药粉的份量,海老公就此双目失明,说什么也不敢随便服药,好在胸口
也不甚疼痛,自言自语:“,老子武功了得,不服药还不是很好?”当下合上药箱,
再看箱子其余物件,都是些旧衣旧书之类,此外有二百多两银子,这些银子他自己毫不重
视,别说索额图答应了要给他四十五万两银子,就是去跟温有道他们掷掷骰子,几百两银子
也就轻而易举地赢了来。他在小桂子的衣箱中取出另一件长袍来披上,看到身上那件轻软的
黑色背心,不觉一怔:“老乌龟在我袍上打出两个大洞,这件衣服怎地半点也没破?这是鳌
拜宝库中寻出来的,如果不是宝衣,鳌拜怎会放在藏宝库中?”转念一想:“老乌龟打我不
死,踢我不烂,说不定不是韦小宝武功了得,而是靠了鳌拜的宝衣救命。索大哥当日劝我穿
上,倒大有先见之明,而我穿上之后不除下来,先见之明,倒也不小。”正在自呜得意,忽
听得外面有人叫道:“桂公公,大喜,大喜!快开门。”韦小宝一面扣衣钮,一面开门,问
道:“什么喜事?”
    门外站着四名太监,一齐向韦小宝躬身请安,齐声道:“恭喜桂公公。”韦小宝知道:
“大清早的,这么客气干什么啊?”一名四十来岁的太监笑道:“刚才太后颁下懿旨去内务
府,因海天富海公公得病身亡,尚膳司副总管太监的职司,就由桂公公升任。”另一名太监
笑道:“我们没等内务府大臣转达恩旨,就巴巴的赶来向你道喜,今后桂公公统理膳司,那
真是太好了!”韦小宝做太监升级,也不觉得有甚么了不起,但想:“太后升我的级,是叫
我对昨晚的事不可泄露半点风声。其实就是不升我,老子可也不敢多口,脑袋搬了家,嘴巴
也没有了,还能多口吗?不过太后既然提拔我,总不会杀我了,倒大可放心。”想到此节登
时眉开眼笑,取出银票,每人送了五十两报信费。
    一名太监道:“咱们宫里可从来没一位副总管像你桂公公这般年轻的。宫里总管太监十
四位,副总管太监八位,顶儿尖儿的人物,一古脑儿就只二十二位。本来连三十岁以下的也
没有。桂公公今天一升,明儿就和张总管、王总管他们平起平坐,可真了不起!”另一人
道:“大伙儿就只知桂公公在皇上跟着大红大紫,想不到太后对你也这般看重,只怕不到半
年,便升做总管了。以后可得对兄弟们多多提拔!”韦小宝哈哈大笑,道:“都是自己人、
好兄弟,还说什么提拔不提拔?那是太后和皇上恩典,老……老……我桂小宝又有什么功
劳?”他硬生生将“老子”二字咽入口中了,好不辛苦,又道:“来来来,大伙儿到屋中坐
坐,喝一杯茶!”那中年太监道:“太后的恩旨,内务府总得下午才能传来。大伙儿公请桂
公公去喝上一杯,庆贺公公飞黄腾达,连升二级。桂公公,你现下是五品的官儿,那可不小
啊。”其余三人跟着起哄,定要拉韦小宝去喝酒。韦小宝虽然近日受人奉承已惯,但马屁之
来,毕竟听着受用,当即锁上了门,笑嘻嘻的跟着四人去喝酒。四人之中,两个是太后身边
的近侍,奉太后之命去内务府传旨,最先得到消息。其余二人是尚膳监的太监,一个管采办
粮食,一个管选购菜肴,最是宫中的肥缺。二人一早听到海天富死消息,立即守在内务府门
外,寸步不离,要知道何人接替海天富的遗缺,立即赶去打点,以便保全职位。四人将韦小
宝精到御房中,恭恭敬敬的请他坐在中间首席。御厨知道这个小孩儿打从明天起便是自己的
顶头上司,自是打起全副精神,烹调精美菜肴,只怕便是太后和皇帝,平时也吃不到这般好
菜。韦小宝不会喝酒,顺口跟他们胡说八道。一名太监叹道:“海公公为人挺好,可惜身子
总是不成,又瞎了眼睛,这几年来虽说管尚膳监的事,但一个月之中,难得有一两天到御房
来。”另一外太监道:“幸得大伙儿忠心办事,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又一名太监道:“海
老公是先帝爷喜欢的老臣子,倘桔不是靠了老主子的旧恩典,尚膳监的差使早派了别人啦。
桂公公得皇上和太后宠幸,那可大不相同啦。咱们大树底下好遮荫,办起事来可就方便得多
了。”先一人道:“听说海公公昨天是咳嗽死的。”韦小宝道:“是啊,海公公咳嗽起来,
常常气也喘不过来。”
    服侍太后的太监道:“今天清早,御医李太医奏报太后,说海公公患的是痨病入骨,风
湿入心,多年老病发作,再也治不好了。生怕痨病传给人,一早就将他尸体火化了。太后叹
了好一会儿气,连说:‘可惜,可惜,海天富这人,倒也挺老实的!’”
    韦小宝又惊又喜,知道侍卫、御医、太监们都怕担代干系,将海公公被杀身亡之事隐瞒
不报,正好迎合了太后心意。韦小宝心想:“什么痨痛入骨,风湿入心?老乌龟尖刀入腹,
利剑穿心,那才是真的。”
    喝了一会酒,尚膳监两名太监渐渐提到,做太监的生活清苦,全仗捞些油水,请韦小宝
不可像海老公那么固执,一切事情要办得圆通些。韦小宝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只是唯唯
否否,吃完酒后,两名太监将一个小包塞在他怀里,回房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张银票,每张
一千两。这“一千两”三字,他倒是认得的,心想:“还没上任,先收二千,油水倒挺不错
啊!”
    申牌时分,康熙派人来传他到上书房去笑容满面的道:“小桂子,太后说你昨晚又立了
大功,要升你的级。”
    韦小宝心想:“我早知道啦!”立即装出惊喜交集之状,跪下磕头,说道:“奴才也没
什么功劳,都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康熙道:“太后说,昨晚有几名太监在花园中打架,
惊吵太后,你过去赶开了,处理得很得当。你小小年纪,倒识大体。”韦小宝站起身来,说
道:“识大体吗,也不见得。不过我知道,有些事情听了该当牢牢记住,有些事情,应该立
刻忘得干干净净,永远不可提起。太监们打架,说的话挺难听,自然谁也不可多提。”
    康熙点点头,笑吟吟的道:“小桂子,咱二人年纪虽然不大,可得做几件大事出来,别
让大臣们瞧小了,说咱们不懂事。”韦小宝道:“正是。只要皇上定下计策,有什么事,交
给奴才去办便是。”康熙道:“很好!鳌拜那厮,作乱犯上。我虽饶了他不杀,可是这人党
羽众多,只怕死灰复燃,造起反来,那可大大的不妙。”韦小宝道:“正是!”康熙道:
“我早知鳌拜这厮倔强,因此没叫送入邢部天牢囚禁,免得他胡言乱语,一直关在康亲王府
里。刚才康亲王来奏,说那厮整日大叫大嚷,口出不逊的言语。”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
道:“这厮说我用小刀子在他背心上戳了一刀。”韦小宝道:“哪有此事?对付这厮,何必
皇上亲自动手?这一刀是奴才戳的,奴才去跟康亲王说明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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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03:41 | 显示全部楼层
康熙亲自动手暗算鳌拜,此事传闻开来,颇失为君的体统,他正为此发愁,听韦小宝这
般说,心下甚喜,点头道:“这事由你认了最好。”沉吟片刻,说道:“你康亲王家里瞧
瞧,看那厮几时才死。”韦小宝道:“是!”康熙道:“我只道他中了一刀转眼便死,因此
饶了他性命,没料到这厮如此硬朗,居然能够挺着,还在那里乱说乱话,煽惑人心,早知如
此……”言下颇有悔意。韦小宝揣摸康熙之意,是要自己悄悄将他杀了,便道:“我看他多
半挨不过今天。”
    康熙传来四名侍卫,命他们护送韦小宝去康亲王府公干。
    韦小宝先回自己住处,取了应用物事,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在四名侍卫前后拥卫之下,
向康亲王府行去,在街上左顾右盼,得意洋洋。忽听得街边有个汉子道:“听说擒住大奸臣
鳌拜的,是一位十来岁的小公公?”另一人道:“是啊,少年皇帝,身边得宠的公公,也都
是少年。”先一人道:“是不是就是这位小公公?”另一人道:“那我可不知道了。”
    一名侍卫要讨好韦小宝,大声道:“擒拿奸臣鳌拜,便是这位桂公公立的大功。”
    鳌拜嗜杀汉人,残暴贪贿,众百姓恨之入骨,一旦被拿,办罪抄家,北京城内城外,欢
声雷动。小皇帝下旨擒拿之时,鳌拜恃勇拒捕,终于为一批小太监打倒,这事也已传得满城
皆知。众百姓加油添酱,绘声绘影,各处茶馆中的茶客个个说得口沫横飞,什么鳌拜飞腿踢
皇帝,什么几名小太监个个武功了得,怎样用“枯藤盘根”式将鳌拜摔倒,鳌拜怎样“鲤鱼
打挺”,小太监怎样“黑虎偷心”,一招一式,倒似人人亲眼目睹一般。
    这几天中,只要有个太监来到市上,立即有一群闲人围上来,打听擒拿鳌拜的情形。此
刻听得那侍卫说道,这个小太监便是擒拿鳌拜的大功臣,街市之间立即哄动,无数百姓鼓掌
喝彩。韦小宝一生之中,哪里受到过这样的荣耀,不由得心花怒入,自己当真如是大英雄一
般。一众闲人只是碍着两名手按腰刀的侍卫在前开路,心有所忌,否则已拥上来围住韦小宝
看个仔细,问个不休了。五人来到康亲府。康亲王听得皇上派来内使,忙大开中门,迎了出
来,摆下香案,准备迎接圣旨。
    韦小宝笑道:“王爷,皇上命小人来瞧瞧鳌拜,别的也没什么大事。”
    康亲王道:“是,是!”他在上书房见到韦小宝一直陪在康熙身边,又知他擒拿鳌拜出
过大力,忙笑嘻嘻的挽住他手,说道:“桂公公,你难得光临,咱们先喝两怀,再去瞧鳌拜
那厮。”当即设下筵席。四名侍卫另坐一座,由王府中的武官相陪。康亲王自和韦小宝在花
园中对酌,问起韦小宝的嗜好。韦小宝心想:“我如果喜欢赌钱,王爷就会陪我玩骰子,他
还一定故意输给我。赢他的钱,这叫做胜之不武。”便道:“我也没什么喜欢的。”
    康亲王寻思:“老年人爱钱,中年少年人好色,太监可就不会好色了。这小太监喜欢什
么,倒难猜得很。这孩子会武功,如果送他宝刀宝剑,在宫中说不定惹出祸来,倒得担上好
大干系。啊,有了!”笑道:“桂公公,咱们一见如故。我厩中养得几匹好马,请你去挑选
几匹,算是小王送给你一个小礼如何?”
    韦小宝大喜,道:“怎敢领受王爷赏赐?”
    康亲王道:“自己兄弟,什么赏不赏的?来来来,咱们先看了马,回来再喝酒。”携着
他手同去马厩。康亲王吩咐马夫,牵几匹最好的小马出来。韦小宝心头不悦:“为什么叫我
挑小马?你当我是只会骑小马的孩子吗?”见马夫牵了五六匹小驹出来,笑道:“王爷,我
身材不高,便爱骑大马,好显得不太矮小。”
    康亲王立时会意,拍腿笑道:“是我胡涂,是我胡涂。”吩咐马夫:“牵我那匹玉花骢
出来,请桂公公瞧瞧。”
    那马夫到内厩之中,牵出来一匹高头大马,全身白毛,杂着一块块淡红色斑点,昂道扬
鬣,当真神骏非凡,贡金辔头,黄金跳镫,马鞍边上用银子镶的宝石,单是这副马身上的配
具,便不知要值多少银子,若不是王公亲贵,便再有钱的达官富商,可也不敢用这等华贵的
鞍鞯。韦小宝不懂马匹优劣,见这马模样俊美,忍不住喝彩:“好漂亮的马儿!”康亲王笑
道:“这匹马是西域送来的,乃是有名大宛马,别瞧它身子高大,年纪可还小得很,只两岁
零几个月。漂亮的马儿该当由漂亮的人来骑。桂兄弟,你就选了这匹玉花骢怎样?”韦小宝
道:“这……这是王爷的坐骑,小人如何敢要?王爷厚赐,可没的折煞了小人。”康亲王
道:“桂兄弟,你这等见外,那是太瞧不起兄弟了。难道你不肯结交我这个朋友?”韦小宝
道:“唉,小人在宫中是个……是个低贱之人,怎敢跟王爷交朋友?”康亲王道:“咱们满
洲人爽快爽快,你当我是好朋友,就将我这匹马骑了去,以后大伙儿不分彼此。否则的话,
兄弟心中可大大的生气啦!”说着胡子一翘,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韦小宝大喜,便道:“王爷,你……你待小的这样好,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康亲王道:“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肯要这匹马,算是我有面子。”走过去在马臀上
轻拍数下,道:“玉花,玉花,以后你跟了这位公公去,可得乖乖的。”向韦小宝道:“兄
弟,你试着骑骑看。”韦小宝笑应:“是!”在马鞍上一拍,飞身而起,上了马背。他这几
个月武功学下来,拳脚上的真实功夫没学到什么,纵跃之际,毕竟身手矫捷。
    康亲王赞道:“好功夫!”牵着马的马夫松了手,那玉花骢便在马厩外的沙地上绕圈小
跑。韦小宝骑在马背之上,只觉又快又稳。他丝毫不懂控马之术,生怕出丑,兜了几个圈子
便即跃下马背,那马便自行站住子。
    韦小宝道:“王爷,可真多谢你的厚赐了!小人这就去瞧瞧鳌拜,回来再来陪你。”康
亲王道:“正是,这是奉旨差遣的大事。小兄弟,请你禀报皇上,说我们看守得很紧,这厮
就算身上长了翅膀,也逃不了。”韦小宝道:“这个自然。”康亲王道:“要不要我陪你
去?”韦小宝道:“不敢劳动王爷大驾。”康亲王每次见到鳌拜,总给他骂得狗血淋头,原
不想见他,当即派了本府八名卫士,陪同韦小宝查察钦犯。
    八名卫士引着韦小宝走向后花园,来到一座孤零零的石屋之前,屋外十六名卫士手执钢
刀把守,另有两名卫士首领绕着石屋巡视,确是防守得十分严密。卫士首领得知皇上派内使
来巡查,率领众卫士躬身行礼,打开铁门上的大锁,推开铁门,请韦小宝入内。
    石屋内甚是阴暗,走廊之侧塔了一座行灶,一名老仆正在煮饭。那卫士首领道:“这铁
门平时轻易不开,钦犯贩饮食就由这人在屋里煮了,送时囚房。”韦小宝点头道:“很好!
你们王爷想得甚是周到。铁门不开,这钦犯想逃难得很了。”卫士首领道:“王爷吩咐过
的,钦犯倘若要逃,格杀勿论。”卫士首领引着韦小宝进内,走进一座小堂,便听得鳌拜的
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正在大骂皇帝:“你奶奶的,老子出生入死,立了无数汗马功劳,给
你爷爷、父亲打下座花花江山。你这没出息的小鬼年纪轻轻,便不安好心,在背后通我一刀
子,暗算老子。老子做了厉鬼,也不饶你。”
    卫士首领皱眉道:“这厮说话无法无天,真该杀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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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06:51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循声走到一间小房的铁窗之前,探头向内张去,只见鳌拜蓬头散发,手上脚上都
戴了铐镣,在室中走来走去,铁链在地下拖动,发出铿锵之声。
    鳌拜斗然见到韦小宝,叫道:“你……你……你这罪该万死、没卵子的小鬼,你进来,
你进来,老子叉死了你!”双目圆睁,眼光中如要喷出火来,突然发足向韦小宝疾冲,砰的
一声,身子重重撞在墙上。
    虽然明知隔着一座厚墙,韦小宝还是吃了一惊,退了两步,见到他狰狞的形相,不禁甚
是害怕。
    卫士首领安慰道:“公公别怕,这厮冲不出来。”韦小宝定了定神,见铁窗上的铁条极
粗,石墙极厚,而鳌拜身上所戴的脚镣手铐又极沉重,不由得精神大振,说道:“又怕他什
么?你们几位在外边等我,皇上吩咐了,有几句话要我问他。”众卫士齐声答应退出。鳌拜
兀自在厉声怒骂。韦小宝笑道:“鳌少保,皇上吩咐我来瞧瞧你老人家身子好不好。你骂起
人来,倒也中气十足,身子硬朗得很哪,皇上知道了,必定喜欢得紧。”
    鳌拜举起双手,将铁铐在铁窗上撞得当当猛响,怒道:“你奶奶的,你这狗娘养的小杂
种。你去跟皇帝说,用不着他这么假心假意,要杀便杀,鳌拜还怕不成?”韦小宝见他将铁
窗上粗大的铁格打得直晃,真怕他破窗而出,又退了一步,笑道:“皇上可没这么容易就杀
了你。要你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住上二三十年,等到心中真的懊悔了,爬着出去向皇上磕上几
百个响头,皇上念着你从前的功劳,说不定饶了你,放了你出去。不过大官是没得做了。”
    鳌拜厉声道:“你叫他快别做这清秋大梦,要杀鳌拜容易得很,要鳌拜磕头,却是千难
万难。”
    韦小宝笑道:“咱们走着瞧罢,过得三年五载,皇上忽然记起你的时候,又会派我来瞧
瞧你。鳌大人,你身子保重,可千万别有什么伤风咳嗽,头痛肚痛。”鳌拜大骂:“痛你妈
的王八羔子。小皇帝本来好好地,都是给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汉人教坏了。老皇爷倘若早听了
我的话,朝廷里一个汉官也不用,宫里一只汉狗也不许进来,那会像今日这般乱七八糟?”
    韦小宝不去理他,退到郎下行灶旁,见锅中冒出蒸气,揭开锅盖一看,煮的是一锅猪肉
白菜,说道:“好香!”那老仆道:“给犯我吃的,没什么好东西。”韦小宝道:“皇上吩
咐我来钦察犯人的饮食,可不许饿坏了他。”那老仆道:“好教公公放心,饿不了的。王爷
叮嘱了,第天要给他吃一斤肉。”韦小宝道:“你舀一碗给我尝尝,倘若待亏了钦犯,我请
王爷打你的板子。”老仆惶恐道:“是,是!小人不敢亏待了钦犯。”忙取过碗来,盛了一
碗猪肉白菜,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又递上一双筷子。韦小宝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汤,不置
可否,向筷子瞧了瞧,说道:“这筷子太脏,你给我好好的擦洗干净。”那老仆忙道:
“是,是!”接过筷子,到院子中水缸边去用力擦洗。
    韦小宝转过身子,取出怀中的一包药末,倒在那一大碗猪肉白菜之中,随即将纸包放回
怀里,将菜碗晃动几下,药末都溶入了汤里。他知道康熙要杀鳌拜,却要做得丝毫不露痕
迹,从上书房中出来时便有了主意,回到住处,从海老公的药箱中取出十来种药末,也不管
不毒无毒,胡乱混在一起,包了一包,心想这十几种药种之中,心有两三种是毒药,给他服
了下去,定然死多活少。那老仆擦完筷子,恭恭敬敬的递过。韦小宝接过筷子,在鳌拜那碗
猪肉中不住搅拌,说道:“嗯,猪肉倒也不少。平时都这么多吗?我瞧你很会偷食!”那老
仆道:“第餐都有不少猪肉,小人不敢偷食的。”心下诧异:“这位小公公怎么知道我偷犯
人的肉吃,可有点希奇!”韦小宝道:“好,你送去给犯人吃。”那老仆道:“是,是!”
又装了三大碗白饭,连同那大碗白菜猪肉,装在盘里,捧去给鳌拜。韦小宝提着筷子在锅边
轻轻敲击,心下甚是得意,寻思:“鳌拜这厮吃了我这碗加料大补的猪肉白菜,若不七孔流
血,也得……也得八孔流血而死。”他本杰想另说一句成语,但肚中实在有限,只好在“七
孔流血”之下再加一孔。
    他放下碗筷,踱出门去,和守门的卫士们闲谈了片刻,心想这当儿鳌拜多半已将一碗猪
肉吃了个碗底朝天,向卫士首领道:“咱们再进去瞧瞧!”卫士首领应道:“是!”
    两人刚走进门,忽听得门外两人齐声吆喝:“什么人?站住了!”跟着飕飕两响射箭之
声。那卫士首领吃了一惊,忙道:“公公,我去瞧一下。”急奔出门。韦小宝跟着出去,只
听铮铮之声大作,十来名青衣汉子手执兵刃,已和众卫士动上了手。韦小宝大惊:“啊哟,
鳌拜的手下之人来救他了。”那卫士首领拔剑指挥,只吆喝得数声,一男一女分从左右夹击
而上。护送韦小宝的四名御前侍卫便在左近,闻声来援,加入战团。那些青衣汉子武功甚
强,霎时之间已有两名王府卫士尸横就地。
    韦小宝缩身进了石屋,忙将门关上,正要取门闩支撑,突然迎面一股大几涌到,将他推
得向后跌出丈余,四名青衣汉子冲进石屋,大叫:“鳌拜在哪里?鳌拜在哪里?”一名长须
老者一把抓起韦小宝,问道:“鳌拜在哪里?”韦小宝向外一指,说道:“关在外边的地牢
里。”两名青衣人便向外奔出。外边又有四名青衣人奔了进来,疾向后院窜去,突然有人叫
道:“在这里了!”长须老者大怒,举刀向韦小宝砍落。韦小宝急闪避开。旁边一名青衣人
提腿在他屁股上一脚,只踢得韦小宝飞出丈许,摔入后院。六名青衣人齐去撞击囚室的铁
门。但铁门甚是牢固,顷刻间却哪里撞得开?只听得外面锣声镗镗镗急响,王府中已发出警
号。一名青衣人叫道:“须得赶快!”长须老者道:“废话,谁不知道要快?”一名青衣汉
子见一进撞不开铁癯。这时又有三名青衣汉子奔了进来。囚室外地形狭窄,九个人挤在一
起,施展不开手脚。韦小宝悄悄在地下爬出去,没爬得必步,便给人发觉,挺剑向他背心上
刺到,。韦小宝向左闪让,那人长剑横掠,嗤的一声,在他背心长袍上拉了条口子。韦小宝
幸得有宝衣护身,这一剑没伤到皮肉,惊惶下跃起身来,斜刺冲出。另一个青衣汉子骂道:
“小鬼!”举刀便砍。韦小宝一跃而起,抓住了囚室窗上的铁条子,身子临空悬挂。使钢鞭
的青衣汉子正在撬挖铁条,见韦小宝阴在窗口,挥鞭击落。
    韦小宝无路可退,又脚穿入两条铁条之间。两根铁条已给插得弯了,他身子瘦小,竟从
空隙间穿过,一松手,已钻入了囚室。当的一声响,钢鞭击在铁条之上。外边的青衣汉子纷
纷呼喝:“我来钻,我来钻。”那使钢鞭的汉子探头欲把空隙中钻进去。可是十三四岁的韦
小宝钻得过,这汉子身材肥壮,却哪里进得去?
    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暗叫:“救兵快来,救兵快来!”耳听得外面铜锣声,呼喝
声,兵刃击声响成一团。突然间呼的一声,一股劲风当头压落。韦小宝一个打滚,滚出数
尺。但听得呛啷啷一声大响,脸上泥沙溅得发痛,他不暇回顾,急跃而起。只见鳌拜双手舞
动铁链,荷荷大叫,乱纵乱跃,这时那便钢鞭的青衣汉子正从窗格中钻进来,鳌拜连手铐带
铁链往他头上猛力击下,这青衣汉子登时脑浆迸裂而死.韦小宝惊奇不已:“他怎么将来救
他的人打死了?”随即明白:“啊哟,他吃了我的加料药粉,虽然中毒,可不是翘辫子见阎
罗皇,却是发了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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