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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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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08:15 | 显示全部楼层
窗外众汉子大声呼喝,鳌拜举起手铐铁链,往铁窗上猛击。韦小宝心想:“他如回过身
来打我,老子可得要归天!”急急之下,不及细想,提起匕首,猛力向鳌拜后心戳去。
    鳌拜服药后神知已失,浑不知背后有人来袭,韦小宝匕首戳去,他竟不知闪避,波的一
声,匕首直刺入背。鳌拜张口狂呼,双手连着手铐乱舞。韦小宝顺势往下一拖,那匕首削铁
如泥,直切了下去,鳌拜的背脊一剖为二,立即摔到。窗外一众青衣人霎时之间都怔住了,
似乎见到了世上最希奇古怪之事。三四人同时叫了出来:“这小孩子杀了鳌拜!这小孩杀了
鳌拜!”
    那长须人道:“撬开铁窗,进去瞧个明白,是否真的鳌拜!”当下便有二人拾起钢鞭,
用力扳撬窗上铁条。两名王府卫士冲进室来,长须人挥动弯刀,一一砍死。一名青衣汉子提
起短枪,隔窗向韦小宝不住虚刺,令他无法走进窗格伤人。
    过不多进,铁条的空隙扩大,一个青衣瘦子说道:“待我进去!”从铁条空隙间跳进囚
室。韦小宝举匕首向他刺去。那瘦子举刀一挡,嗤的一声响,单刀断为两截。那瘦子一惊,
手中断刀向韦小宝掷出。韦小宝低头闪避,双手手腕已被那瘦子抓住,顺势反到背后。另一
个青衣汉子举刀架在他颈中,喝道:“不许动!”窗上的铁条又撬开了两根,长须人和一名
身穿青衣的秃子钻进囚室,抓住鳌拜的辫子,提起头来一看,齐声道:“果是鳌拜!”长须
人想将尸首推出窗外,但铐镣上的铁链牢牢钉在石墙之中,一进无法弄断。那瘦子拿起韦小
宝的匕首,嗤嗤四声响,将连在鳌拜尸身上的铁链割断了。长须人赞道:“好刀!”将尸身
从窗格中推出,外边的肯衣汉子拉了出去。那瘦子将韦小宝推出,余下三人也都钻出囚室。
长须人发令:“带了这孩子走!大伙儿退兵!”众人齐声答应,向外冲出。一名青衣大汉将
韦小宝挟在肋下,冲出石屋。只得飕飕声响,箭如飞蝗般射来。王府中二十余名卫士不住放
箭,康亲王提刀亲自督战。
    众青衣人为箭所阻,冲不出去。抱着鳌拜尸首的是个道士,叫道:“跟我来!”举起尸
身挡在身前。康亲王见到鳌拜,不知他已死,又见韦小宝被刺客拿住,大叫:“停箭!别伤
了桂公公!”韦小宝心想:“康亲王倒有良心,老子会记得你的!”王府弓箭手登时停箭。
那些青衣汉子高声呐喊,冲出石屋。那长须人手一挥,四名汉子疾向康亲王冲去。众卫士大
惊,顾不得追敌,都赤保护王爷,岂知这是那长须人声东击西之计,余人乘隙跃上围墙,逃
出王府。攻击康亲王的四名汉子轻功甚佳,并不与众卫士交手,东一窜,西一纵,似乎伺机
要取康亲王性命,待得同伴尽数出了王府,四人几声呼啸,跃上围墙,连连挥手,十余件暗
器份向康亲王射去。众卫士又是连声惊呼,挥兵刃砸暗器,但还是有一枝钢镖打中了康亲王
左臂。这么一阵乱,四名青衣汉子又都出了王府。
    韦小宝被一条大汉挟在肋下飞奔,但听得街道上蹄声如雷,有人大叫:“康亲王府中有
刺客!”正是大队官军到来增援。一众青衣汉子奔入王府旁的一间民房,闩上了大门,又从
后门奔出,显然这些人干事之前,早就把地形察看明白,预备了退路。在小巷在奔行一程,
又进了一间民房,仍是从后门奔出,转了几个弯,奔入一座大宅之中。
    各人立刻除下身上青衣,迅速换上各式衣衫,顷刻间都扮成了乡家模样,挑柴的挑柴,
挑菜的挑菜。一名汉子将韦小宝用麻绳牢牢绑住。两名汉子推过一辆木车,车上有两只大木
桶,将鳌拜的尸体和韦小宝分别装入桶中。韦小宝心中只骂得一句:“!”头上便有
无数枣子倒下来,将他盖没,桶盖盖上,什么也瞧不见了。跟着身子晃动,料想木车推出大
门。枣子之间虽有空隙,不致窒息,却也呼吸困难。韦小宝惊魂略定,心想:“这些鳌拜的
家将部属把老子拿了去,势必要挖出老子的心肝来祭鳌拜。最好是途中遇上官兵,老子用力
一滚,木桶翻倒,那便露出了马脚。”可是四肢被紧紧绑住,哪里动得分毫?木桶外隐隐传
来辚辚车声,身子颠簸不已,行了良久,又哪里遇到官兵了?韦小宝咒骂一阵,害怕一阵,
忽然张口咬了一枚枣子来吃,倒也肥大香甜,吃得几枚,惊惧之余,极其疲倦,过不多时,
竟尔沉沉睡去。一觉醒来,车子仍是在动,只觉全身酸痛,想要转动一下身子,仍半分动弹
不得,心想:“老子这次定然逃不过难关了,待会只好大骂一场,出一口心中的恶气,再过
二十年,又是一条大汉。”又想:“幸亏我已将鳌拜杀了,否则这厮被这批狗贼救了出去,
老子又被他们拿住,一样的难以活命,死得可不够本。鳌拜是朝廷大官,韦小宝只不过是丽
春院的一个小鬼,一命拚一命,老子便宜之极,哈哈,大大便宜!”既然无法逃命,只好自
己如此宽解,虽说便宜之级,心中却也没半点高兴。过了一会,便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甚
久,醒来时发觉车子所行的地面甚为平滑,行得一会,车子停住,却没有人放他出来,让他
留在枣子桶中。过了大半天,韦小宝气闷之极,又要朦胧睡去,忽听得豁啦一响,桶盖打
开,有人在捧出他头顶的枣子。韦小宝深深吸了口气,大感舒畅,睁开眼来,只见黑沉沉
地,头顶略有微光。有人双手入桶,将他提了起来,横抱在手臂之中,旁边有人提着一盏灯
笼,原来已是夜晚。韦小宝抱着他的是个老者,神色肃穆,处身所在一是一个极大的院子。
    那老者抱着韦小宝走向后堂,提着灯笼的汉子推开长窗。韦小宝暗叫一声:“苦也!”
不知高低,但见一座极大的大厅之中,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少说也有二百多人。这些人一色
青衣,头缠白布,腰系白带,都是戴了丧,脸含悲愤哀痛之色。大厅正中设着灵堂,桌上点
燃着八根极粗的蓝色蜡烛。灵堂旁挂着几条白布挽联,竖着招魂幡子。韦小宝在扬州之时,
每逢大户人家有丧事,总是去凑热闹,讨赏钱,乘人忙乱不觉,就顺手牵羊,拿些器皿藏入
怀中,到市上卖了,便去赌钱,因此,灵堂的陈设看得惯了,一见便知。他在枣桶中时,早
料到会被剖心开膛,去祭鳌拜,此刻事到临头,还是吓得全身皆酥,牙齿打战,格格作响。
那老者将他放下,左手抓住他肩头,右手割断绑住他手足的麻绳。韦小宝双足酸软,无法站
定。那老者伸手到他右肋之下扶住。韦小宝见厅上这些人显然都有武功,自己只怕一个也打
不过,要逃走那是千难万难,但左右是个死,好在绑缚已解,总得试试,最不济逃不了,给
抓了回来,一样的开心剖膛,难道还能多开一次,多剖一回?眼前切要之事,第一要那老头
子的手不在自己肋下托住,以免身子一动便给他抓住;第二要设法弄熄灯笼烛火,黑暗一
团,便有脱身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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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偷眼瞧厅上众人,只见各人身上都挂插刀剑兵刃。一名中年汉子走到灵座之侧,说
道:“今日大……大仇得报,大……大可你可以眼闭……眼闭了。”一句话没说完,已泣不
成声。他一翻身,扑倒在灵前,放声大哭。厅上众人跟着都号啕大哭。韦小宝心道:“辣块
妈妈,老子来骂几句。”但立即转念:“我开口一骂,这些乌龟王八蛋向老子动手,可逃不
了啦。”斜眼见托着自己的老者正自伸衣袖拭泪,便想转身就逃,但身后站满了人,只须逃
出一步,立时便给人抓住,心想时机未到,不可卤莽。
    人丛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上祭!”一名上身赤裸,头缠白布的雄壮大汉大踏步走
上前来,手托木盘,高举过顶,盘中铺着一块细布,细布上赫然放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韦小宝险些儿晕去,心想:“辣块妈妈,这些王八蛋要来割老子的头了。”又想:“这是谁
的头?是康亲王吗?还是索额图的?不会是小皇帝的罢?”木盘高举得甚高,看不见首级面
容。那大汉将木盘放在供桌上,扑地拜倒。大厅上哭声又振,众人纷纷跪拜。韦小宝心道:
“,此时不走,便待何时?”转身正欲奔跑,那老者拉拉他家袖,腿上没半点力气,
给他一推之下,立即跪倒,见众人都在磕头,只好跟着磕头,心中大骂:“贼鳌拜,乌龟鳌
拜。老子一刀戳死了你,到得阴间,老子又再来戳你几刀!”
    有些汉子拜毕站起身来,有些兀自伏地大哭。韦小宝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这般大哭
也不怕羞,鳌拜这王八蛋有什么好,死了又有什么可惜?又用得着你们这般大流马尿?”众
人哭了一阵,一个高高瘦瘦的老者走到灵座之侧,朗声说道:“各位兄弟,咱们尹香主的大
仇已报,鳌拜这厮终于杀头,实是咱们天地会青木堂的天大喜事……”
    韦小宝听到“鳌拜这厮终于杀头”八个字,耳中嗡的一声,又惊又喜,一个念头闪电似
的钻入脑中:“他们不是鳌拜的部属,反是鳌拜的仇人?”那高瘦老者下面的十几句话,韦
小宝全然听而不闻,过了好一会,定下神来,才慢慢将他说话听入心中,但中间已然漏了一
大段,只听他说道:“……今日咱们大闹康亲王府,杀了鳌拜,全师而归,鞑子势必丧胆,
于本会反清复明的大业,实有大大好处。本会各堂的兄弟们知道了,一定佩服咱们青木堂有
智有勇,敢作敢为。”众汉子纷纷说道:“正是,正是!”“咱们青木堂这次可大大的露了
脸。”“莲花堂、赤火堂他们老是自吹自擂,可哪有青木堂这次干得惊逃诏地!”“这件事
传遍天下,只怕到处茶馆中都要编成了故事来唱。将来把鞑子逐出关外,天地会青木堂名垂
不朽!”“什么把鞑子逐出关外?要将众鞑子斩尽杀绝,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精神大振,适才的悲戚之情,顷刻间一扫而空。
    韦小宝听到这里,更无怀疑,知道这批人是反对朝廷的志士。他在遇到茅十八之前,在
扬州街坊市井之间,便已常听人说起天地会反清的种种侠义事迹。当年清兵攻入扬州,大肆
屠杀,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所谓:“扬州一日,嘉定三屠”,实是惨不堪言。扬州城中几
乎每一家人家,都有人在这场大屠杀中遭难。因之对于反清义士的钦佩,扬州人比之别地人
氏,无形中又多了几分。其时离“扬州十日”的惨事不过二十几年,韦小宝从小便听人不断
说起清军的恶行,又听人说史阁部如何抗敌殉难,某人又如何和敌兵同归于尽。这次茅十八
和众盐枭在丽春院中打架,便是为了强行替天地会出头而起,一路上听他说了不少天地会的
英雄事迹,又有什么“为人不见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等等言语,心中早已万分向往仰
慕,这时亲眼见到这一大群以杀鞑子为已任的英雄豪杰,不由得大为兴奋,一时意忘了自己
是鞑子朝廷中“小太监”身份。那高瘦老者待人稍静,续道:“咱青木堂这两年中,时时刻
刻记着尹香主尹大哥的大仇,人人在万云龙大哥的灵前沥血为誓,定要杀了鳌拜这厮为尹大
哥报仇。尹香主当时慷慨就义,江湖上人人钦仰,今日他在天之灵,见到了鳌拜这个狗头,
一定会仰天大笑。”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人丛中一个雄壮的声音道:“两年前大伙儿立誓,倘若杀不得鳌拜,我青木堂人人都是
狗熊灰孙子,再也没脸面在江湖上行走。今日终于雪了这场奇耻大辱。我姓樊的这两年饭也
吃不饱,觉也睡不好,日思夜想,就是打算给尹香主报仇,为青木堂雪耻,大伙儿终于心愿
得偿,哈哈,哈哈!”许多人跟着他都狂笑起来。
    那高瘦老者说道:“好,我青木堂重振雄风,大伙扬眉吐气,重新抬起头来做人。这两
年来,青木堂兄弟们个个都似无主孤魂一般,在天地会中聚会,别堂的兄弟只消瞧我一眼,
冷笑一声,我就惭愧得无地自容,对会中的大事小右,不敢插嘴说一句话。虽然总舵主几次
传了话来,开导咱们,说道为尹香主报仇,是天是会全体兄弟们的事,决不是青木堂一堂的
事。可是别堂兄弟们冷言冷语,却不这么想啊。自今而后,那可是大不相同了。”另一人
道:“对,对,李大哥说得对,咱们乘此机会,一鼓作气,轰轰烈烈的再干他几件大事出
来。鳌拜这恶贼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今日死在咱们手下,那些满洲第二勇士,第三勇
士,第四勇士,那是个个怕得要死了!”
    众人一听,又都轰然大笑起来。韦小宝心想:“你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倒像小孩儿
一般。”
    人丛中忽然有个冷冷的声音说:“是我们青木堂杀了鳌拜么?”
    众人一听此言,立时静了下来,大厅中聚着二百来人,片刻之间鸦雀无声。
    过了良久,一人说道:“杀死鳌拜的,虽是另有其人,但那也是咱们青木堂攻入康亲王
府之后,那人乘着混乱,才将鳌拜杀死。”
    先前那人又冷冷的道:“原来如此。”
    那声音粗壮之人大声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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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祁老三仍是冷言冷语:“我又有什么意思?没有意思,一点也没有意思!只不过别堂
中兄弟如果说道:‘这番青木堂可当真威风啦!但不知杀死鳌拜的,却是贵堂中哪一位兄
弟?’这一句话问了出来,只怕有些儿难以对答。大家不妨想想,这句话人家会不会问?只
怕一千个人中,倒有九百九十九个要问罢!大伙儿自吹自擂,尽往自己脸上贴金,未免……
未免有点……嘿嘿,大伙儿肚里明白!”众人尽皆默然,都觉他说话刺耳,听来极不受用,
但这番话却确是实情,难以辩驳。
    过了好一会,那高瘦老者道:“这个清宫中的小太监阴错阳差,杀了鳌拜,那自是尹香
主在天之灵暗中佑护,假手于一个小孩子,除此大奸。大家都是铁铮铮的男子汉,也不能昧
着良心说假话。”众人面面相虐觑,有的不禁摇头,本来兴高采烈,但想到杀死鳌拜的并非
青木堂的兄弟,登时都感大为扫兴。那高瘦老者道:“这两年来,本堂无主,大伙儿推兄弟
暂代执掌香主的职司,。现下尹香主的大仇已报,兄弟将令牌交在尹香主灵前,请众兄弟另
选贤能。”说着在灵座前跪倒,双手拿着一块木牌,拜了几拜,站起身来,将令牌放在灵位
之前。一人说道:“李大哥,这两年之中,你将会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我香主之位,除了你
之处,又有谁能配当?你也不用客气啦,乘早将令牌收起来罢!”众人默然半晌。另一人
道:“这香主之位,可并不是凭着咱们自己的意思,要谁来当就由谁当。那是总舵主委派下
来的。”
    先一人道:“规矩虽是如此,但历来惯例,每一堂商定之后报了上去,上头从来没驳回
过,所谓委派,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另一人道:“据兄弟所知,各堂的新香主,向来都由旧堂主推荐。旧香主或者年老,或
者有病,又或是临终之时留下遗言,从本堂兄弟之中挑出一人接替,可就从来没有自行推选
的规矩。”
    先一人道:“尹香主不幸为鳌拜所害,哪有什么遗言留下?贾老六,这件事你又不是不
知,又干么在这时挑眼了?我明白你的用意,你反对李大哥当本堂香主,乃是心怀不轨,另
有图谋。”韦小宝听到“贾老六”三字,心下一凛,记得扬州众盐枭所要找的就是此人,转
头向他瞧去,果见他头顶头秃秃地,一根小辫子上没剩下几根头发,脸上有个大刀疤。
    那贾老六怒道:“我又心怀什么不轨,另有什么图谋?崔瞎子,你话说得清楚些,可别
含血喷人。”
    那姓崔之人少了一只左目,大声道:“哼,打开天窗说亮话,青木堂中,又有谁不知道
你想捧你姊夫关夫子做香主。关夫子做了香主,你便是国舅老爷,那还不是大权在手,要风
得风,要雨得雨吗?”贾老六大声道:“关夫子是不是我姊无,那是另一回 事。这次攻入康
王府,是关夫子率领的,终于大功告成,奏凯而归,凭着我姊无的才干,他不能当香主吗?
李大哥资格老,人缘好,我并不是反对他。不过讲到本事,毕竟还是关夫子行得多。”
    崔瞎子突然纵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轻蔑之意。贾老六怒道:“你笑什么?难道我的话
说错了?”崔瞎子笑道:“没有错,咱们贾六哥的话怎么会错?我只是觉得关无子的本事太
也厉害了些。五关是过了,六将却没有斩。事到临头,却将一个大仇人鳌拜,让人家小孩儿
一刀杀了。”突然人丛中走出一人,满脸怒容在灵座前一站,韦小宝认得他便是率领众人攻
入康亲王府的那个长须人。见他一部长须飘在胸前,模样甚是威严。原来此人姓关,名叫安
基,因胡子生得神气,又是姓关,大家便都叫他关夫子。他双目瞪着崔瞎子,粗声说道:
“崔兄弟,你跟贾老六斗口,说什么都可以,我姓关的可没的罪你。大家好兄弟,在万云龙
大哥灵前赌过咒,发过誓来,说什么同生共死,我这般损我,是什么意思?”
    崔瞎子心下有些害怕,退了一步,说道:“我……我可没敢损你。”顿了一顿,又道:
“关二哥,你……你如赞成推举李大哥作本堂香主,那么……那么做兄弟的给你磕头赔罪,
算是我说错了话。”关安基铁青着脸,说道:“磕头赔罪,那怎么敢当?本堂香主由谁来
当,姓生的可不配说这一句话。崔兄弟,你也还没当上天地会的总舵主,青木堂的香主是
谁,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崔瞎子又退了一步,大声道:“关二哥,你这话也不明摆着损人吗?我崔瞎子是什么脚
色,便是再投十八次胎,也挨不上当天地会的部舵主。我只是说,李力世李大哥德高望重,
本堂之中,再也没哪一位像李大哥那样,教人打从心窝里佩服出来。本堂的香主倘若不是请
李大哥当,只怕十之八九的兄弟们都会不服。”人丛中有一人道:“崔瞎子,你又不是本堂
十之八九的兄弟,怎知道十之八九的兄弟们心中不服?我看啊,李大哥人是挺好的,大伙儿
跟他老人家喝喝酒,晒晒太阳,那是再好不过的。可是说到做本堂香主,只怕十之八九的兄
弟们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
    又一人道:“我说呢,张兄弟的话对得不能再对。德高望重又怎么样?咱们天地会是反
清复明,又不是学孔夫子,讲什么仁义道德。德高望重,就能将鞑子吓跑吗?要找德高望重
之人,私塾中整天‘诗云子曰’的老秀才可多得很。”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一名道人道:“依你之见,该当由谁来当本堂香主?”那人道:“第一,咱们天地会干
的是反清复明大事。第二,咱们青木堂要在天地会各堂之中出人头地,干得有声有色。众兄
弟中哪一个最有才干,最有本事,大伙儿便推他为香主。”那道人道:“最有才干,最有本
事,依贫道看来,还是以李大哥为第一。”
    人丛中数十人都大声叫嚷起来:“我们推关夫子!李大哥的本事怎及得上关夫子?”
    那道人道:“关夫子做事有股冲劲,这是大家佩服的……”许多人叫了起来:“是啊,
那还有什么说的?”那道人双手乱摇,叫道:“且慢,且慢,听我说完。不过关夫子的脾气
十分暴躁,动不动就发火骂人。他眼下在本堂中不过是一个寻常兄弟,大伙儿见到他,心中
已先怕他三分。他一做香主,只怕谁也没一天安稳的日子过.”一人道:“关夫子脾气近来
好得多了。他一做香主,只会更好。”那道士摇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关夫子的脾
气,是几十年后成的,就算按捺得住一时,又怎能按捺得一年半载?青木堂香主是终身大
事,不可由于一个人的脾气不好,闹得弟兄们失和,大家人心涣散,不免误了大事。”
    那道人道号玄贞,听他这么说,哈哈一笑,说道:“正是各人之事自家知,贫道脾气不
好,得罪人多,所以尽量少开口。不过推选香主,乃是本堂大事,贫道忍不住要说几句了。
贫道脾气不好,不做香主,并不碍事。哪一位兄弟瞧着不顺眼,不来跟我说话,也就罢了,
远而避之,也就是了。但贫道做了香主,岂能不理不睬,远而避之?”
    贾老六道:“又没人推你做香主,为什么要你出来东拉西扯?”
    玄贞勃然大怒,厉声道:“贾老六,江湖上朋友见到贫道之时,多尊称一声道长,便是
总舵主,也是客客气气。哪有似你这般无礼的。你……你狗仗人势,想欺侮到我玄贞头上,
可没那么容易!我明明白白跟你说,关夫子要当本堂香主,我玄贞第一个不赞成!他要当这
香主,第一就须办到一件事。这件事要是办到了,贫道说不定就不反对。”贾老六本来听他
说“狗仗人势”,心下已十分生气,只是一来玄贞道人武功高强,他当真动了怒,可也真不
敢和他顶撞;二来这道人在江湖上名头甚响,总舵主对他客气,确也不假。自己要拥姊无做
本堂香主,此人如一力作梗,实是一个极大障碍,听他说只要姊无办到一件事,便不反对他
做香主,心下一喜,问道:“那是什么事,你倒说来听听。”
    玄贞道人道:“关夫子第一件要办的大事,便须和‘十足真金’贾金刀离婚!”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哄堂大笑,原来玄贞道人所说的“十足真金”贾金刀,便便是关夫
子的妻室,贾老六的嫡亲姊姊。她手使两把金刀,人家和她说笑,常故意询问:“关嫂子,
你这两口金刀,到底是真金还是假金?”她一定郑重其事的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哪
有假的?”因此上得到个“十足真金”的外号。玄贞道人要关夫子和妻子离婚,岂不是摆明
了要贾老六的好看?其实“十足真金”贾金刀为人心直口快,倒是个好人。好兄弟贾老六也
不坏,只是把姊无抬得太高,关夫子又脾气暴躁,得罪人多,大家背后不免闲话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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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关安基手一伸,砰的一声,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玄贞道长,你说什么话来?我当
不当香主,有什么相干,你干什么提到我老婆?”玄贞道人还未答话,人丛中一人冷冷的
道:“关夫子,尹香主可没得罪你,你拍他灵座干什么?”原来关安基适才一拍,却是灵座
之上。
    关安基心中一惊,他人虽暴躁,倒是机灵得很,大声道:“是兄弟错了!”在灵位之前
跪倒,拜了几拜,说道:“尹大哥,做兄弟的盛怒之下,在你灵台上拍了一掌,实在是兄弟
的不是,请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可见怪。”说着砰砰砰的叩了几个响头。余人见他如此,
也就不再追究。
    崔瞎子道:“大家瞧!关夫子光明磊落,人是条汉子,就是脾气暴躁,沉不住气。他做
错了事,即刻认错,那当然很好。可是倘若当了香主,一件事做错了,往往干系极大,就算
认错,又有什么用?”关安基本来声势汹汹,质问玄贞道人为何提及他妻子“十足真金”贾
金刀,但盛怒之下,在尹香主灵台上拍了一掌,为人所责,虽然立即向尹香主灵位磕头,众
兄弟不再追究,气势终于馁了,一时不便再和玄贞道人理论。玄贞也就乘面收篷,笑道:
“关夫子,你我自己兄弟,一同出生入死,共过无数患难,犯不着为了一时大舌之争,失了
兄弟间的和气。刚才贫道说的笑话,你包涵包涵,回家别跟贾金刀嫂子说起。否则她来揪贫
道的须子,可不是玩的。”众人又都笑了起来。关安基对这道人本有三分忌惮,只好付之一
笑。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李大哥好,有的说关夫子好,始终难以定议。
    忽有一个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说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在世之是,我青木堂中
何等和睦,众兄弟真如至亲骨肉一般,同心协力,干那反清复明的大事。不幸你为鳌拜这奸
贼所害,我青木堂中,再没第二个人能如你这般,既有人缘,又有本事。尹香主啊,除非你
死而复生,否则我青木堂只怕要互相纷争不休,成为一盘散沙,再也不能如你在世之时那般
兴旺了。”众人听到他这等说,许多人忍不住又都流起泪来。有一人道:“李大哥有李大哥
的好处,关夫子有关夫子的好处,两位都是自己好兄弟,可不能为了推举香主之事,大伙儿
不和。依我之见,不如请尹香主在天之灵决定。咱们写了李大哥和关夫子和名字,大伙儿向
尹香主的灵位磕头,然后拈阄决定,最是公平不过。”许多人随声附和。
    贾老六大声道:“这法儿不好。”有人道:“怎么不好?”贾老六道:“拈阄由谁来
拈?”那人道:“大伙儿推举一位兄弟来拈便是了。”贾老六道:“只怕人有私心,发生弊
端。”崔瞎子怒道:“在尹香主灵前,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作弊欺瞒尹香主在天之灵?”
贾老六道:“人心难测,不可不防。”崔瞎子骂道:“操你奶奶的,除非是你想作弊。”贾
老六怒道:“你这小子骂谁?”崔瞎子怒道:“是我骂了你这小子,却又怎么?”贾老六
道:“我忍耐已久,你骂我奶奶,那可无论如何不能忍了。”刷的一声,拔出了钢刀,左手
指着他喝道:“崔瞎子,咱哥儿到外面院子中去比划比划。”崔瞎子慢慢拔出了刀,道:
“这是你叫阵,我被迫应战。关夫子,你亲耳听到的。”关安基道:“大家兄弟,不可为这
件事动刀子。崔兄弟,你骂我舅子,那是你的不对。”崔瞎子道:“我早知你要分派我的不
是。你还没做香主,已是这样,若是做了,那还了得?”关安基怒道:“难道你骂人祖宗,
那就对了?你操我小舅子的奶奶,我算是你什么人?”众人忍不住大笑,一时大堂之中,乱
成一团。贾老六见姊夫为他出头,更是气盛,便要往庭中闯去,却有人伸手拦住,劝道:
“贾老六,你想你姊夫当香主,可不能得罪人太多,遇到了事,须得让人一步。”崔瞎子慢
慢收刀入鞘,说道:“我也不是怕了你,只不过大家义气为重,自己兄弟,不能动刀子拚
命。总而言之,关夫子要当香主,我姓崔的说什么也不赞成。关夫子的气还好受,贾老六的
气却受不了。阎王好见,小鬼难当。”韦小宝站在一旁,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不休,
有的人粗口詈骂,又有人要动刀子打架,冷眼旁观,颇觉有趣。初时他以为这些人是鳌拜的
部属,不免要杀了自己祭奠鳌拜,待知这些人恨极了鳌拜,心中登如一块大石落地,可是听
得他们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反清复明”,又担心起来:“他们自然认定我是清宫里的小太
监,不论如何辩白,他们定然不信。待得香主选定之后,第一件事就会来杀了我。那不是反
清复明吗?眼前的‘清人’,除了老子之外,哪里不旁人?再说,我在这里,把他们的什么
秘密都听了去,就算不杀我灭口,也必将我关了起来,永世不得超生。老子这还溜之大吉为
妙。”慢慢一步一步的退到门外,只盼厅中情势再乱,便逃了出去。只听得一个说道:“拈
阄之事,太也玄了,有点儿近乎儿戏。我说呢,还是请李大哥和关夫子以武功以决胜败,拳
脚也好,兵刃也好,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大伙儿站在旁边睁大了眼瞧着,谁胜谁败,清清
楚楚,谁也没有异言。”
    贾老六首先赞成,大声道:“好!就是比武决胜败,倘若李大哥胜了,我贾老六就拥李
大哥为香主。”
    他这一句话一出口,韦小宝立时心想:“你赞成比武,那定是你姊夫的武功胜了李大
哥,还比什么?”连韦小宝都这么想,旁人自然是一般的想法,拥李派登时纷纷反对,有的
说:“做香主是要使全堂兄弟和衷共济,跟武功好不好没多大关系。”“真的要比武决定谁
做香主,如果本堂兄弟之中,有人武功胜过了关夫子,是不是又让他来当香主呢?”“这不
是推香主,那是摆擂台了。关夫子不妨摆下擂台,让天下英雄好汉都来打擂台。”“倘若鳌
拜这奸贼不死,他是‘满洲第一勇士’,关夫子的武功未必便胜得过他,打了擂台之后,难
道便请鳌拜做做咱们香主?”众人一听,忍不住都笑了出来。正纷乱间,忽有人冷冷的道:
“尹香主啊尹香主,你一死之后,大家都瞧你不起了。在你灵前说过的话,立过的誓,都变
成放狗屁了。”韦小宝认得这人的声音,知道是专爱冷言冷语的祁老三。众立时静了
下来,跟着几个人同时问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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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祁老三冷笑道:“哼,我姓祁的当年在万云龙大哥和尹利主灵前磕过头,在手指上刺过
血,还立下重誓,决意为尹香主报仇,亲口说过:‘哪一个兄弟杀了鳌拜,为尹香主报得大
仇,我祁彪清便奉他为本堂香主,忠心遵奉他号令,决不有违!’这一句话,这祁老三是说
过的。姓祁的说过话算数,决不是放狗屁!”霎时之间,大厅中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
原来这一句话,大厅上每个人都说过的。
    隔了一会,还是贾老六第一个沉不住气,说道:“祁三哥,你这话是没错,这几句话大
家都说过,连我贾老六在内,说过的话,自然不能含糊。可是……可是……你知,我知,大
家都知,杀死鳌拜的,乃是这个……这个……”他转身寻觅韦小宝,突然看见韦小宝一只脚
已跨出了厅门,正要向外逃循,大叫:“抓住他,别让他走了!”
    韦小宝拔足欲奔,刹那之间,六七个人扑了上去,十几只手同时抓在他的身上,将他硬
生生的拖了回来。韦小宝高声大叫:“喂,喂,乌龟王八蛋,你们拖老子干什么?”他想这
次反正活不成了,不如骂个痛快再说。人丛中走出一个身穿秀才衣巾的人来,说道:“小兄
弟,且莫骂人。”韦小宝认得他的声音,道:“你是祁老三?”那人正是祁老三祁彪清,愕
然道:“你认得我?”韦小宝道:“我认得你妈!”祁彪清有三分书呆子脾气,不知他这是
骂人的言语,更加奇怪了,问道:“你怎么会认得我妈?”韦小宝道:“我跟你妈是老相
好,老姘头。”众人哈哈大笑,都道:“我小太监油嘴滑舌!”祁彪清脸上一红,道:“取
笑了。”随即正色道:“小兄弟,你干么要杀鳌拜?”韦小宝灵机一动,大声道:“鳌拜这
奸贼做了不少坏事,害死了咱们汉人的无数英雄好汉,我韦小宝跟他誓不两立。我……我好
端端的一个人,却给他捉进皇宫,做了太监。我恨不得将他斩成肉酱,丢在池塘里喂王
八。”他知道越是说的慷慨激昂,活命的机会越大。
    大厅上众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感惊异。
    祁彪清问道:“你做太监做了多久?”韦小宝道:“什么多久?半年也还不到。我原是
扬州人,却给他捉到北京来了。辣块妈妈的,臭鳌拜死了也要上刀山,下油锅,滚钉板,穿
骨头的贼鳌拜。”一连串扬州骂人的言语冲口而出。一个中年汉子点头道:“他倒真是扬州
人。”他说的也是扬州口音。
    韦小宝道:“阿叔,咱们扬州人,给满鞑子杀得可惨了,一连杀了十天,从朝到晚不
停,我爷爷、奶奶、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没一个不给鞑子杀了。满州鬼从东
门杀到西门,从南门杀到北门,都是这鳌拜下的命令。我……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
记起听人所说“扬州十日”大屠杀的惨事,越说越真。众人听得耸然动容,连连点头。
    关安基道:“怪不得,怪不得!”韦小宝道:“不但我爷爷、奶奶,连我爹爹也让鳌拜
给一起杀了。”祁彪清道:“可怜,可怜。”崔瞎子问道:“你今年几岁啦?”韦小宝道:
“十三四岁。”崔瞎子道:“扬州大屠杀,已有二十多年,怎么你爹爹也会给鳌拜杀了?”
韦小宝一想不对,撒谎说溜了嘴,随口道:“我怎么知道?那时我又没生出来,那是我妈说
的。”崔瞎子道:“就算是遗腹子,那也不成啊。”祁彪清道:“崔兄弟,你这话可不对
了。这小兄弟只说他爹爹给鳌拜杀了,并没说是‘扬州十日’那一役中杀的。鳌拜做大官,
一直做到现在,哪一年不杀人?咱们尹香坟给鳌拜害死,也不过是两年多前的事。”崔瞎子
点前道:“是,是!”贾老六忽问:“小……朋友,你说鳌拜杀了无数英雄好汉,又关你什
么事?”韦小宝道:“怎么不关我事?我有一个好朋友,就给鳌拜捉到清宫之中害死了。我
和他是一起给捉进去的。”众人齐问:“是谁,是谁?”韦小宝道:“这人江湖上大大有
名,那便是茅十八!”十几个人一齐“哦”的一声。贾老六道:“茅十八是你朋友?可他没
有死啊。”韦小宝喜道:“他没有死?那当真好!贾老六,你在扬州骂盐枭,茅十八为了你
跟人打架,我还帮着他打呢。”贾老六搔了搔头,道:“可真有这回事。”关安基道:“很
好!这个小朋友到底是敌是友,事关重大。老六,你带几位兄弟,去将茅十八请来,认一认
人。”贾老六应道:“是!”转身出厅。祁彪清拉过一张椅子,道:“小兄弟,请坐!”韦
小宝老实不客气,就坐下来。跟着有人送上一碗面,一杯茶。韦小宝原是饿得狠了,吃了个
干净。关安基、祁彪清,还有那个人人叫他“李大哥”的李力世陪着他闲谈,言语中颇为客
气,其实在盘问他的身世和经过遭遇。韦小宝也不隐瞒,偶然吹几句牛,骂几句鳌拜,还是
将如何帮着康熙皇帝擒拿鳌拜等一一说了,只是跟海老公学武、康熙亲自出刀子动手等事却
不提及。关安基等原已听说,鳌拜是为小皇帝及一群小太监所擒,听韦小宝说来活龙活现,
多半不假。关安基叹道:“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不但为你所杀,而且也曾为你所擒,那
也真是天数了。”闲谈了半个时辰,关安基、李力世、祁彪清等人都是阅历极富的老江湖,
虽觉韦小宝言语有些浮滑,但大关节处却毫不含糊。忽听得脚步声响,厅门推开,两条大汉
抬了一个担架进来,贾老六跟在后面说道:“姊夫,茅十八请来啦!”
    韦小宝跳起身来,只见茅十八躺在担架之上,双颊瘦削,眼眶深陷,容色十分憔悴,问
道:“你……你生病吗?”
    茅十八给贾老六抬了来,只知天地会青木堂有大事相商,不知何事,陡然间见到了韦小
宝,大喜若狂,叫道:“小宝……你……你也逃出来啦,那可好极了。我……我这些时候老
是想着你,只盼伤愈之后,到皇宫救你出去。这……这真好!”他这几句话一说,众人心中
本来还存着三分疑虑的,霎时之间一扫而空。这小太监果然是茅十八的朋友,一起被掳入清
宫之中。茅十八虽然并非天地会的会友,但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
二,近年来又为清廷缉捕,乃是众所周知之事。韦小宝既是他的朋友,自然不会真是清宫中
的太监,又见茅十八说话之时,真情流露,显然与小孩子交情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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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道:“茅大哥,你……你受了伤?”茅十八叹了口气,道:“唉,那晚从宫中逃
出来,将到宫门之外,终于遇上了侍卫,我以一敌五,杀了二人,自己也给砍了两刀,拚命
的逃出宫门。宫中又有侍卫追出,本来是逃不了的,幸好天地会的朋友援手,才救了我性
命。你也是天地会好朋友们救出来的吗?”关安基等登时神色尴尬,觉得这件事实在做得不
大漂亮。哪知韦小宝道:“正是,那老太监逼着我做小太监,直到今日,才逃出来,幸好碰
上了天地会的这些……这些爷们。”
    天地会群豪都暗暗吁了口气,觉得韦小宝如此说法,顾全了他们脸面,心中暗暗感激,
这人年纪虽小,却很够朋友。当下贾老六招呼茅十八和韦小宝二人到厢房休息,青木堂群雄
自在厅上继续会商大事。茅十八伤得极重,虽然已养了好几个月伤,仍是身子极弱,刚才抬
来时途中又颠簸了一会,伤口疼痛,精神疲乏,想要说话,却无力气。
    韦小宝心想:“不管怎样,他们总不会杀我了。”心情一宽,蜷缩在一张太师椅中便睡
着了。睡到后来,觉得有人将他抱起,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
    次晨醒转,有一名汉子送上洗脸水,清茶,一大碗大肉面。韦小宝心想:“招呼老子越
来越好,居然拿我当大老爷看待了。”但见厢房外站着两个汉子,窗外也站着两名汉子,虽
然假装晃来晃去,无所事事,但显然是奉命监视,生怕自己逃了。韦小宝又有点担心起来,
寻思:“要是真当我大客人相待,为什么又派这四名汉子守住我?”童心忽起:“哼,要守
住韦小宝,恐怕也不这么容易,我偏偏溜出去逛逛,瞧你这四个蠢才怎奈何得了我?”看明
周遭情势,已有了计较,当即伸手手用力推开向东的一扇窗。窗声一响,四名汉子同时向窗
子望去,他一引开四人视线,猛力将厢房门向内一拉,立即一骨碌钻入床底。
    四名汉子听到门声,立即回头,只见两扇门已经打开,兀自不住晃动,都大吃一惊。这
四人正是奉命监视韦小福的,突见房门已开,第一个念头便是他已经逃了,四个人齐叫:
“啊哟!”冲入厢房,但见茅十八在床上睡得甚熟,韦小宝果然已不知去向。一人叫道:
“这孩子逃去不远,快分头追截,我去禀告上头。”其余三人应道:“是!”急冲出房,其
中二人跃上了屋顶。
    韦小宝咳嗽了一声,从床底下大模大样的走了出来,便向外走去,来到大厅之中。
    一推开门,只见关安基和李力世并排而坐,我名奉命监视他的汉子正在气急败坏的禀
报:“这……这小孩儿忽然逃……逃走了,不知到……到了哪里……”话未说完,突然见到
韦小宝出现,那人“啊”的一声,瞪大了双眼,奇怪行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伸了个懒腰,说道:“李大哥,关夫子,你二位好!”关安基和李力世对望了一
眼,向那人道:“下去!没半点用!”随即向韦小宝笑道:“请坐,昨晚睡得好罢?”韦小
宝笑嘻嘻的坐了下来,道:“很好,很好!”
    大厅长窗突然推开,两人冲了进来,一人叫道:“关夫子,那……那小孩不知逃到什么
地……”忽然见到韦小宝坐着,惊道:“咦!他……他……”韦小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你们这四条汉子,太也没用,连个小孩子也看不住。我如想逃走,早就逃了。”另一人傻
头傻脑,问道:“你怎么走出来的?怎么我眼睛一花,人影也没瞧见,你就已经逃了。”韦
小宝笑道:“我会隐身法,这法儿可以能传你。”关安基皱眉挥手,向那两人道:“下去
罢!”那傻头傻脑之人兀自在问:“当真有隐身法?怪不得,怪不得。”李力世道:“小兄
弟年纪轻轻,聪明机警,令人好生佩服。”
    忽听得远处蹄声隐隐,有一大群人骑马奔来,关安基和李力世同时站起。李力世低声
道:“鞑子官兵?”关安基点点头,伸指入口,嘘嘘嘘吹了三声,五个人奔入厅来。关安基
道:“大伙儿预备!叫贾老六领人保护茅十八爷。鞑子官兵如是大队到来,不可接战,便照
以前的法子分头退却。”五人答应了,出去传令,四下里天地会众人齐起。关安基道:“小
兄弟,你跟着我好了。”
    忽有一人疾冲进厅,大声道:“总舵主驾到!”关安基和李力世齐声道:“什么?”那
人道:“总舵主率同五堂香主,骑了马正往这儿来。”关李二人大喜,齐声问道:“你怎知
道?”那人道:“属下在道上遇到总舵主亲口吩咐,命属下先来通知。”
    关安基见他跑得气喘吁吁,点头道:“好,你下去歇歇。”又吹口哨传人进来,吩咐
道:“不是鞑子官兵,是总舵主驾临!大伙儿一齐出门迎接。”
    消息一传出,满屋子都轰动起来。关安基拉着韦小宝的手,道:“小兄弟,本会总舵主
驾到,咱们一齐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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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约 盛名长恐见无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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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随著关安基,李力世等群豪来到大门外,只见二三百人八字排开,脸上均现兴奋
之色。过了一会,两名大汉抬著担架,抬了茅十八出来。李力世道:“茅十八,你是客人,
不用这么客气。”茅十八道:“久仰陈总舵主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今日得能拜见,就
算……就算即刻便死,那……那也是不枉了。”他说话仍是有气没力,但脸泛红光,极是高
兴。
    耳听得马蹄声渐近,尖头起处,十骑马奔了过来。当先三骑马上乘客,没等奔近便翻身
下马。李力世等迎将上去,与那三人拉手说话,十分亲热。韦小宝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总
舵主在前面相候,请李大哥、关夫子几位过去……”几个人站著商量了几句,李力世、关安
基、祁彪清、玄贞道人等六人便即上马,和来人飞驰而去。
    茅十八好生失望,问道:“陈总舵不来了吗?”对他这句问话,没一人回答得出,各人
见不总舵主,个个垂头丧气。韦小宝心道:“人家欠了你们一万两银子不还吗?还是赌钱输
掉了老婆裤子?你奶奶的,脸色这等难看!”
    过了良久,有一人骑马驰来传令,点了十三个人名字,要他们前去会见总舵主。那十三
人大喜,飞身上马,向前疾奔。
    韦小宝问茅十八道:“茅大哥,陈总舵主年纪很老了罢?”茅十八道:“我……我便
没……没见过。江湖之上,人人都仰慕陈总舵主,但要见上他……他老人家一面,可当真艰
难得很。”韦小宝嘿了一声,心中却道:“哼,,好大架子,有什么希罕?老子才不
想见呢。”
    群豪见这情势,总舵主多半是不会来了,但还是抱著万一希望,站在大门外相候,有的
站得久了,便坐了下来。有人劝茅十八道:“茅爷,你还是到屋里歇歇。我们总舵主倘若到
了,尽快来请茅爷相见。”茅十余摇道:“不!我还是在这里等著。陈总舵主大驾光临,在
下不在门外相候,那……那可太也不恭敬了。唉,也不知我茅十八这一生一世,有没福份见
他老人家一面。”
    韦小宝跟著茅十八从扬州来到北京,一路之上,听他言谈之中,对武林中人物都不大瞧
在眼内,但对这个陈总舵主却一直十分敬重,不知不觉的受了感染,心中也不敢再骂人了。
    忽听得蹄声嫌诏,又有人驰来,坐在地下的会众都跃起身来,大家伸长脖子张望,均盼
总舵主又召人前去相会,这次有自己的份儿。果然来的又是四名使者,为首一人下马抱拳,
说道:“总舵主相请茅十八茅爷、韦小宝韦爷两位,劳驾前去相会。”茅十八一声欢呼,从
担架中跳起身来,但“哎唷”一声,又跌在担架之中,叫道:“快去,快去!”韦小宝也是
十分高兴,心想:“大家叫我『公公』的叫得多了,倒没什么人叫我『韦爷』,哈哈,老子
是韦小宝韦爷。”
    两名使者在马上接过担架,双骑相并,缓缓而行。另一名使者将坐骑让给了韦小宝,自
己另乘一马,跟随在后。六人沿著大路行不到三里,便转入右边的一条小路。一路上都有三
三两两的汉子,或坐或行,巡视把守。为首的使者伸出中指、无名指、小指三根手指往地下
一指,把守二人点点头,也伸手做个暗号。韦小宝见这些人所发暗号各各不同,也不知是何
用意。又行了十二三里,来到一座庄院之前。守在门口的一名汉子大声叫道:“客人到!”
跟著大门打开,李力世、关安基,还有两名没见过面的汉子出来,抱拳说道:“茅爷、韦
爷,大驾光临,敝会总舵主有请。”韦小宝大乐,心想:“我这个『韦爷』毕竟走不了
啦!”茅十八挣扎著想起来,说道:“我这么去见陈总舵主,实在,实在……哎唷……”终
于支撑不住,又躺倒在担架上。李力世道:“茅爷身上有伤,不必多礼。”让著二人进了大
厅。一名汉子向韦小宝道:“韦爷请到这里喝杯茶,总舵主想先茅爷谈谈。”当下将茅十八
抬了进去。韦小宝喝得一碗茶,仆役拿上四碟点心,韦小宝吃了一块,心相:“这点心比皇
宫里的,可差得太远了,还及不上丽春院的。”对这个总舵主的身份,不免不了一点瞧不
起。但肚中正饿,还是将这些瞧不在眼里的点心吃了不少。
    过了一顿饭时分,李力世等四人又一起出来,其中一个花白胡子老者道:“总舵主有请
韦爷。”韦小宝忙将口中正咀嚼的点心用力吞落了肚,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跟著四人入
内,来到一问厢房之外。那老者掀起门帷,说道:“『小白龙』韦小宝韦爷到!”
    韦小宝又惊又喜,心想:“他居然知道我这个杜撰的外号,定然是茅大哥说的。”房中
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书生站起身来,笑容满脸,说道:“请进来!”韦小宝走进房去,两只
眼睛骨碌碌的乱转。关安基道:“这位是敝会陈总舵主。”
    韦小宝微微仰头向他瞧去,见这人神色和蔼,但目光如电,直射过来,不由得吃了一
惊,双膝一曲,便即拜倒。
    那书生俯身扶起,笑道:“不用多礼。”韦小宝双臂被他一托,突然间全身一热,打了
个颤,便拜不下去。那书生笑道:“这位小兄弟擒杀满洲第一勇士鳌拜,为我无数死在鳌拜
手里的汉人同胞报仇雪恨,数日之间,名震天下。成名如此之早,当真古今罕有。”
    韦小宝本来脸皮甚厚,倘若旁人如此称赞,便即跟著自吹自擂一番,但在这位不怒自威
的总舵主面前,竟然讷讷的不能出口。
    总舵主指著一张椅子,微笑道:“请坐!”自己先坐了,韦小宝便也坐下。李力世等四
人却垂手站立。总舵主微笑道:“听茅十八爷说道,小兄弟在扬州得胜山下,曾用计杀了一
名清军军官黑龙鞭史松,初出茅庐第一功,便已不凡。但不知小兄弟如何擒拿鳌拜。”
    韦小宝抬起头来,和他目光一触,一颗心不由得突突乱跳,满腹大吹法螺的胡说八道霎
时间忘得干干净净,一开口便是真话,将如何得到康熙宠幸,鳌拜如何无礼,自己如何和小
皇帝合力擒他之事说了。只是顾全对康熙的义气,不提小皇帝的在鳌拜背后出刀子之事。但
这样一来,自己撒香炉灰迷眼,举铜香炉砸头,明知不是下三滥,便是下二滥的手段,却也
无法再行隐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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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总舵主一言不发的听完,点头道:“原来如此。小兄弟的武功和茅爷不是一路,不知尊
师是哪一位?”韦小宝道:“我学过一些功夫,可算不得有什么尊师。老乌龟不是真的教我
武功,他教我的都是假功夫。”
    总舵主纵然博知广闻,“老乌龟”是谁,却也不知,问道:“老乌龟?”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老乌龟便是海老公了,他名字叫作海天富。茅十八大哥和我,
就是给他擒进宫里去的……”说到这里,突然惊觉不对,自己曾对天地会的人说,茅十八和
自己是给鳌拜擒去的,这会儿却说给海老擒进宫去,岂不前言不对后语?好在他撒谎圆谎的
本领著实不小,跟著道:“这老儿奉了鳌拜之命,将我二人擒去,想那鳌拜是个极大的大
官,自然不能轻易出手。”
    总舵主沉吟道:“海天富?海天富?鞑子宫内的太监之中,有这样一号人物?小兄弟,
他教你的武功,你演给我瞧瞧。”
    韦小宝脸皮厚,也知自己的武功实在太不高明,说道:“老乌龟教我的都是假功夫。他
恨我毒瞎了他眼睛,因此想尽办法来害我。这些功夫是见不得人的。”
    总舵主点了点头,左手一挥,关安基等四人都退了出房去,反手带上了门。总舵主问
道:“你怎样毒瞎了他眼睛?”
    在这位英气逼人的总舵主面前,韦上宝只觉说谎十分辛苦,还是说真话舒服得多,这种
情形那可是从所未前,当下便将如何毒瞎海老公,如何杀死小桂子,如何冒充他做小太监等
情形说了。
    总舵主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左手在他胯下一拂,发觉他旭具和睾丸都在,并未净身,
的的确确不是太监,不由得吁了口长气,微笑道:“好极,好极!我心中正有个难题,好久
拿不定主意,原来小兄弟果然不是给净了身,做了太监!”左手在桌上轻轻拍道:“定当如
此!尹兄弟后继有有,青木堂有主儿了。”
    韦小宝不明白他说些什么,只是见他神色欢愉,确是解开了心中一件极为难的事,也不
禁代他高兴。
    总舵主负著双手,在室内走来走去,自言自语:“我天地会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前人从
所未行的事。万事开创在我,骇人听闻,物议沸然,又何足论?”他文绉绉的说话,韦小宝
更加听不懂了。
    总舵主道:“这时只有你我二人,不用怕难为情。那海天富教你的武功,不论真的也
好,假的也好,你试演给我瞧瞧。”
    韦小宝这才明白,他命关安基等四人出去,是为了免得自己怕丑,眼见无可推托,说
道:“是老乌龟教的,可不关我事,如果太也可笑,你骂他好了。”
    总舵主微笑道:“放手练好了,不用担心!”
    韦小宝于是拉开架式,将海老公所教的小半套“大慈大悲千叶手”使了一遍,其中有些
忘了,有些也还记得。总舵主凝神观看,待韦小宝使完后,点了点头,道:“从你出手中看
来,似乎你还学过少林寺的一些擒拿手,是不是?”
    韦上宝学“大擒拿手”在先,自然知道这门功夫更加不行,原想藏拙,但总舵主似乎什
么都知道,只得道:“老乌龟还教过我一些擒拿法,是用来和小皇帝打架的。”于是将“大
擒拿手”中一些招式也演了一遍。总舵主微微而笑,说道:“不错!”韦小宝道:“我早知
你见了要笑。”
    总舵主微笑道:“不是笑你!我见了心中喜欢,觉得你记性、悟性都不错,是个可造之
材。那一招『白马翻蹄』,海天富故意教错了,但你转到『鲤鱼托鳃』之时,能自行略加变
化,并不拘泥于死招。那好得很!”
    韦小宝灵机一动,寻思:“总舵主的武功似乎比老乌龟又高得多,如果他肯教我武功,
我韦小宝定能成为一个真英雄,不再是冒牌货的英雄。”斜头向他瞧去,便在这时,总舵主
一双冷电似的目光也正射了过来。韦小宝向来惫懒,纵然皇太后如此威严,他也敢对之正
视,但在这位总舵主跟前,却半点不敢放肆,目光和他一触,立即收了回来。
    总舵主缓缓的道:“你可知我们天地会是干什么的?”韦小宝道:“天地会反清复明,
帮汉人,杀鞑子。”总舵主点头道:“正是!你愿不愿意入我天地会做兄弟?”
    韦小宝喜道:“那可好极了。”在他心目中,天地会会众个个是真正英雄好汉,想不到
自己也能成为会中兄弟,又想:“连茅大哥也不是天地会的兄弟,我难道比他还行?”说
道:“就怕……就怕我够不上格。”霎时间眼中放光,满心尽是患得患失之情,只觉这笔天
外飞来的横财,多半不是真的,不过总舵主跟自己开开玩笑而已。
    总舵主道:“你要入会,倒也可以。只是我们干的是反清复明的可事,以汉人的江山为
重,自己的身家性命为轻。再者,会里规知严得很,如果犯了,处罚很重,你须得好好想一
想。”韦小宝道:“不用想,你有什么规矩,我守著便是。总舵主,你如许我入会,我可快
活死啦。”总舵主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是极要紧的大事,生死攸关,可不是小孩子们
的玩意。”韦小宝道:“我当然知道。我听人说,天地会行侠仗义,做得都是惊逃诏地的大
事,怎么会是小孩子的玩意?”
    总舵主微笑道:“知道了就好,本会入会时有誓词三十六条,又有禁十刑的严规。”说
到这里,脸色沉了下来,道:“这些规矩,你眼前年纪还小,还用不上,不过其中有一条:
『凡我兄弟,须当信实为本,不得谎言诈骗。』这一条,你能办到么?”
    韦小宝微微一怔,道:“对你总舵主,我自然不敢说谎。可是对其馀兄弟,难道什么事
也都要说真话?”总舵主道:“小事不论,只论大事。”韦小宝道:“是了。好比和会中兄
弟们赌钱,出手段骗可不不可以?”
    总舵主没想到他会问及此事,微微一笑,道:“赌钱虽不是好事,会规倒也不禁。可是
你骗了他们,他们知道了要打你,会规也不禁止,你岂不挨打吃亏?”
    韦小宝笑道:“他们不会知道的,其实我不用欺骗,赢钱也是十拿九稳。”
    天地会的会众是江湖豪杰,赌钱酗酒,乃是天性,向来不以为非,总舵主也就不再理
会,向他凝视片刻,道:“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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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大喜,立即扑翻在地,连连嗑头,口称,口称:“师父!”总舵主这次不再相
扶,由他磕了十几个头,道:“够了!”韦小宝喜孜孜的站起身来。
    总舵主道:“我姓陈,名近南。这『陈近南』三字,是江湖上所用。你今日既拜我为
师,须得知道为师的真名。我真名叫作陈永华,永远的永,中华之华。”说到自己真名时,
压低了声音。
    韦小宝道:“是徒弟牢牢记在心中,不敢泄漏。”
    陈近南又向他端相半晌,缓缓说道:“你我既为师徒,相互间什么都不隐瞒。我老实跟
你说,你油腔滑调,狡猾多诈,跟为师的性格十分不合,我实在并不喜欢,所以收你为徒,
其实是为了本会的大事著想。”韦小宝道:“徒儿以后好好的改。”
    陈近南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是改不了多少的。你年纪还小,性子浮动些,也
没做什么坏事。以后须当时时记住我的话。我对徒儿管教极严,你如犯了本会的规矩,心术
不正,为非作歹,为师的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也决不会怜惜。”说著左手一探,擦的一
声响,将桌子角儿抓了一块下来,双手搓了几搓,木屑纷纷而下。
    韦上宝伸出了舌头,半天缩不进去,随即喜欢得心□难搔,笑道:“我一定不做坏事。
一做坏事,师父你就在我头上这么一抓,这么一搓。再说,只消做得几件坏事,师父你这手
功夫便不能传授徒儿了。”
    陈近南道:“不用几件,只是一件坏事,你我便无师徒之份。”韦小宝道:“两件成不
成?”陈近南脸一板,道:“你给我正正经经的,少油嘴滑舌。一件便是一件,这种事也有
讨价还价的?”韦小宝应道:“是!”心中却说道:“我做半件坏事,却又如何?”
    陈近南道:“你是我的第四个徒儿,说不定便是我的关门北子,天地会事务繁重,我没
功夫再收弟子。你的三个师兄,两个在鞑子交战阵亡,一个死于国姓光复台湾之役,都是为
国捐躯的大好男儿。为师的在武林中位份不低,名声不恶,你可别替我丢脸。”
    韦小宝道:“是!不过……不过……”陈近南道:“不过什么?”韦小宝道:“有时我
并不想丢脸,不过真要丢脸,也没有法子。好比打不过人家,给人捉住了,关在枣子桶里,
当货物一般给搬来搬去,师父你可别见怪。”
    陈近南皱起眉头,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长气,说道:“收你为徒,只怕是我生平所
作的一件大错事。但以天下大事为重,只好冒一冒险。小宝,待会另有要务,你一切听我吩
咐行事,少胡说八道,那就不错。”韦小宝道:“是!”
    陈近南又见他欲言又止,问道:“你还想说什么?”韦小宝道:“徒儿说话,总是自以
为有理才说。我并不想胡说八道,你却说我胡说八道,那岂不冤枉么?”陈近南不愿跟他多
所纠缠,说道:“那你少说几句好了。”心想:“天下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汉,以我面前
都是恭恭敬敬,大气也不敢透一声,这个刁蛮古怪的顽童,偏有这许多废语。”站起身来,
走向门口,道:“你跟我来。”
    韦小宝抢著开门,掀开门帷,让陈近南出去,跟著他来到大厅。
    厅上本来坐著二十来人,一见总舵主进来,登时肃立。陈近南点了点头,走到上首的第
二张椅上坐下。韦小宝见居中中张椅子空著,在师父之上还空著一张椅子,心下纳罕:“难
道总舵主还不是最大?怎地在师父之上还有两个人?”
    陈近南道:“众位兄弟,今日我收了个小徒。”向韦小宝一指,道:“就是他!”
    众人一齐上前,抱拳躬身,说道:“恭喜总舵主。”又向韦小宝拱手,纷纷道喜。各人
脸色有的显得十分欢喜,有的则大为诧异,有的则似乎不敢相信。
    陈近南吩咐韦小宝:“见过了众位伯伯、叔叔。”韦小宝向众人磕头见礼。李力世在旁
介绍:“这位是莲花堂香主蔡德忠蔡伯伯。”“这位是洪顺堂香主方大洪方伯伯。”“这位
是家后堂香主马超兴马伯伯。”韦小宝在这些香主面前逐一磕头,一共引见了九堂的香主,
以后引见的便是位份和职司较次的人。
    那九堂香主都还了半礼。连称:“不敢,小兄弟请起。”其余各人竟不受他磕头,他刚
要跪下,便给对方伸手拦住。韦小宝身手敏捷,有时跪得快了,对方不及阻拦,忙也跪下还
礼,不敢自居为长辈。厅上二十余人,韦小宝一时也记不清众人的姓名和会中职司,只知个
个是天地会中首脑人物,心想:“我一拜总舵主为师,大家都当我是自己人,便将身分姓名
都说了出来。”心下好生喜欢。
    陈近南待韦小宝和众人相见已毕,说道:“众位兄弟,我收了这小徒后,想要他入我天
地会。”众人齐声道:“那再好也没有了。”
    莲花堂香主蔡德忠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说道:“自来名师必出高徒。总舵主的弟子,
必是一位智勇兼全的小侠,在我会中,必将建立大功。”家后堂香主马超兴又矮又胖,笑容
可掬,说道:“今日和韦家小兄弟相见,也没什么见面礼。姓马的向来就会精打细算,这样
罢,这和蔡香主二个,便做了小兄弟入会的接引人,就算是见面礼了。蔡兄以为如何?”蔡
德忠哈哈大笑,说道:“老马打的算盘,不用说,定然是响的。这一份不用花钱的见面礼,
算我一个。”
    众人嘻笑声中,陈近南道:“两位伯伯天大的面子,当你的接引人,快谢过了。”
    韦小宝道:“是!”上前磕头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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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4:42 | 显示全部楼层
陈近南道:“本会的规矩,入会兄弟的言行好歹,和接引人有很大干系。我这小徒是很
机警的,就怕他灵活过了头,做事不守规矩。蔡马二位香主既做他接引人,以后也得帮我担
些干系,如见到他有什么行止不端,立即出手管教,千万不可客气。”蔡德忠道:“总舵主
太谦了。总舵主门下,岂有不端之士?”陈近南正色道:“我并非太谦。对这个小孩儿,我
委实好生放心不下。大伙儿帮著我管教,也帮著我分担一些心事。”马超兴笑道:“管教是
不敢当的。小兄弟年纪小,若有什么事不明白,大家是自己兄弟,自然是开诚布公,知无不
尽。”陈近南点头道:“我这里先多谢了。”韦小宝心想:“我又没做坏事,师父便老担心
我做坏事。是了,他听了我对付老乌龟的手段,怕我老病发作,对他也会如此这般。老乌龟
想害死我,又不是我师父,我才毒瞎了他眼睛。你真是我师父,教我真功夫,我怎会来作弄
你?你却把话说在前头,这里许多人个个都管教管教,我动不能动了。”
    只听陈近南道:“李兄弟,便请你去安排香堂,咱们今日开香堂,让韦小宝入会。”李
力世答应了出去安排。
    陈近南道:“照往日规矩,有人要入本会,经人接引之后,须得查察的身世和为人,少
则半年,多则一年两年,查明无误,方得开香堂入会。但韦小宝在清宫之中担任职司,是鞑
子小皇帝身边十分亲近之人,于本会办事大有方便,咱们只得从权。可不是我为了自己弟子
而特别破例。”
    众人都道:“弟兄们都理会得。”
    洪顺堂香主方大洪身材魁梧,一黑须又长又亮,郎声说道:“咱们能这么一位亲信兄
弟,在鞑子皇帝身边办事,当真上天赐福,合该鞑子气数将尽,我大明江山兴复有望。这叫
做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哪一个不明白总舵主的用心?”
    韦小宝心想:“你们待我这么好,原来要我在皇上那边做奸细。我到底做是不做?”想
起康熙对自己甚好,不禁颇感踌躇。
    蔡德忠当下将天地会的历史和规矩简略给韦小宝说知,说道:“本会的创始祖师,便是
国姓爷,原姓郑,大名上成下功。当初国姓爷率领义师,进攻江南,围困江宁,功败垂成,
在退回台湾之前,接纳总舵主的创议,设立了这个天地会。那时咱们的总舵主,便是国姓爷
的军师。我和方兄弟、马兄弟、胡兄弟、李兄弟,以及青木堂的尹香主等等,都是国姓爷军
中校尉士卒。”
    韦小宝知道“国姓爷”便是郑成功,当年得明朝皇帝赐姓为朱,因此人们尊称他为“国
姓爷”。郑成功在江浙闽粤一带声名极响,他于康熙元年去世,其时逝世未久,人人提到他
进,语气之间还是十分恭敬。茅十八也曾跟他说起过的。
    蔡德忠又道:“咱们大军留在江南的甚多,无法都退回台湾,有些退到厦门,那也只是
一小部分,因此总舵主奉国姓爷之命,留在中土,成立天地会,联络国姓爷的旧部。凡是曾
随国姓爷攻打江浙的兵将,自然都成为会中兄弟,不必由人接引,也不须察看。但若外人要
入会,就得查察明白,以防有奸细混入。”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脸上忽然现出异样神采,继续说道:“想当年咱们大军从台湾
出发,一共是一十七万人马,五万水军,五万骑兵,五万步兵,一万人游击策应,又有一万
『铁人兵』,个个身披铁甲,手持长矛,专斫鞑子兵的马足,兵刃羽箭伤他不得。镇江扬篷
山那一战,总舵主领兵二千,大破鞑子兵一万八千人,当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我是总
舵主麾下第八镇的统兵官,带兵冲杀过去,只听得鞑子兵人人大叫:『马鲁,马鲁!契胡,
契胡!”
    韦小宝只听得眉飞色舞,问道:“那是什么?”蔡德忠道:“『马鲁,马鲁』是鞑子话
『妈啊,妈啊』的意思,『契胡,契胡』便是『逃啊,逃啊!』”众人都笑了起来。
    马超兴笑道:“蔡香主一说起当年攻克镇江、大杀鞑子兵的事,便兴高采烈,三日三夜
也说不完。你接引人给韦兄弟说会中规矩,这般说来,说到韦兄弟的须子跟你一般长了,还
是说不完……”话到此处,突然想起韦小宝是个小太监,怎么有胡子?偷眼向韦小宝瞧了一
眼,见他不以为意,才放了心。
    这时李力世进来回报,香堂已经设好。陈近南引著众人来到后堂。韦小宝见一张板桌上
供著两个灵牌,中间一个写著“大明天子之位”,侧边一个写著“大明延平郡主、抬讨大将
军郑之位”,板桌上供著一个猪头,一个羊头,一只鸡,一尾鱼,插著七枝香。众人一齐跪
下,向灵位拜了。蔡德忠在供桌上取过一张白纸,朗声读道:
    “天地万有,回复大明,灭绝胡虏。吾人当同生同死,仿桃园故事,约为兄弟,姓洪名
金兰,合为一家。拜天为父,拜地为母,日为兄,月为姊妹,复拜五祖及始祖万云龙为洪家
之全神灵。吾人以甲寅七月二十五日丑时为生时。凡昔二京十三省,当一心同胡虏剿灭之天
兆。吾人当行陈近南之命令,历五湖四海,以求英雄豪杰。焚香设誓,顺天行道,恢复明
朝,报仇雪耻。歃血誓盟,神明降鉴。”
    蔡德忠念罢演词,解释道:“韦兄弟这番话中所说桃园结义的故事,你知道吗?”韦小
宝道:“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蔡德忠道:
“对了,你入了天地会,大家便都是兄弟了。我们和总舵主是兄弟,你拜了他老人家为师,
大家是你的伯伯叔叔,因此你见了我们要磕头。但从今而后,大家都是兄弟,你就不用再向
我们磕头子。”韦小宝应道:“是。”心想:“那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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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蔡德忠道:“我们天地会,又称为洪门,洪就是明太祖的年号洪武。姓洪名金兰,就是
洪门兄弟的意思。我洪门尊万云龙为始祖,那万云龙,就是国姓爷了。一来国姓爷真姓真
名,兄弟们不敢随便乱叫;二来如果鞑子的鹰爪们听了诸多不便,所以兄弟之间,称国姓爷
为万云龙。『万』便是千千万万人,『云龙』是云从龙。千千万万人保定大明天子,恢复我
锦绣江山。韦兄弟,这是本会的秘密,可不能跟会外的朋友说起,就算茅十八爷是你的好朋
友、好兄弟,也是不能跟他说的。”韦小宝点头道:“我知道了。茅大哥挺想入咱们天地
会,咱们能让他入会吗?”蔡德忠道:“日后韦兄弟可以做他的接引人,会中再派人详细查
察之后,那自然也是可以的。”
    蔡德忠又道:“七月二十五日丑时,是本会创立的日子时辰。本会五祖,乃是这军在江
宁殉难的五位大将,第一位姓甘名辉。想当年我大军攻打江宁,我统率镇兵,奉了总舵主军
师之命,埋伏在江宁西城门外,鞑子兵……”他一说到当年攻打江宁府,指手划脚,不由得
越说越远。
    马超光微笑插嘴:“蔡香主,攻打江宁府之事,咱们慢慢再说不迟。”
    蔡德忠一笑,伸手轻轻一弹自己额头,道:“对,对,一说起旧事,就是没了没完。现
下我读『三点革命诗』,我读一句,你跟著念一句。”当下读诗道:“三点暗藏革命宗,入
我洪门莫通风。养成锐势从仇日,誓灭清朝一扫空。”韦小宝跟著念了。
    蔡德道:“我这洪门的洪字,其实就是我们汉人的『汉』字,我汉人的江山给鞑子占
了,没了土地,『汉』字中去了个『土』字,便是『洪』字了。”当下将会中的三十六条誓
词,十禁十刑,二十一条守则,都向韦小宝解释明白,大抵是忠心义气,孝顺父母,和睦乡
党,兄弟一家,患难相助等等。若有泄漏机密,扳连兄弟,投降官府,奸淫掳掠,欺侮孤
弱,言而无信,吞没公款等情由,轻则割耳、责打,重则大解八块,断首分□。
    韦小宝一一凛遵,发誓不敢有违。他这次是真心诚意,发誓时并不捣鬼。
    马超兴取过一大碗酒来,用针在左手中指上一刺,将血滴入酒中。陈近南等人了都刺了
血,最后韦小宝刺血入酒,各人喝了一口血酒,入会仪典告成。众人和他拉手相抱,甚是亲
热。韦小宝全身热呼呼地,只觉从今而后,在这世上再也不是无依无靠。
    陈近南道:“本会共有十堂,前五房五堂,后五房五堂。前五房莲堂,洪顺堂、家后
堂、参太堂、宏化堂。后五房青木堂、赤火堂、西金堂、玄水堂、黄土堂。九堂的香主,都
已聚集在此,只有青木堂尹香主,前年为所杀,至今未有香主。青木堂中兄弟,昔日曾在万
云龙大哥屡位和尹香主灵位前立誓,哪一个杀了鳌拜,为尹香主报仇,大伙儿便奉他为本堂
香主。这件事可是有的?”众人都道:“正是,确是这事。”
    陈近南锐利的目光,从左至右,在各人脸上扫了过过去,缓缓说道:“听说青木堂中的
好兄弟们,为了继立香主之事,曾发生一些争执,虽然大家顾全大局,仁义为重,并没伤了
和气,但此事如无妥善了断,青木堂之内,总伏下一个极大的隐忧。青木堂是我天地会中极
重要的堂口,统管江南、江北各府州县,近年来更渐渐扩展到了山东、河北,这一次更攻进
了北京城里。青木堂香主是否得人,与本会的兴衰,反清大业的成败有极大干系。如果堂中
众兄弟意见不合,不能同心协力,这大事就干不成了。”顿了一顿,问道:“鳌拜那奸贼,
乃韦小宝所杀,这是青木堂众兄弟都亲眼目睹的,是不是?”李力世和关安基同声道:“正
是。”李力世跟著道:“大伙儿在万云龙大哥灵位之前发过誓,决不能说了不算。如果这样
的立誓等如放屁,以后还能在万云龙大哥的灵位之前立什么誓,许什么愿?韦小宝兄弟年纪
虽小,我李力世愿拥他为本堂香主。”关安基被他抢了头,心下又想:“这小孩是总舵主的
徒儿,身份已非比寻常。听总舵主说这番话,显是要他这个小徒当本堂香主。李老儿一味和
我争香主当,眼著谁也不服谁,索性一拍两散。他已先出口向总舵主讨好,我可不能输给了
他,反面显得自己存了私心。”便道:“李大哥的话甚是。韦兄弟机警过人,在总舵主调教
之下,他日定是一位威震江湖的少年英侠。关安基愿拥韦小宝兄弟为青木堂香主。”韦小宝
吓了一跳,双手乱摇,叫道:“不成,不成!这……这个什么香主、臭主,我可做不来!”
    陈近南双眼一瞪,喝道:“你胡说什么?”韦小宝不敢再说。
    陈近南道:“这小孩手刃鳌拜,那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我们遵守在万云龙大哥灵位前所
立的誓言,只得让他来当青木堂得主。我是为了要让他当香主,才收他为徒;可不是收了他
为弟子之后,才想到要他当香主。这小孩气质不佳,以后不知要让我头痛几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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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方大洪道:“总舵主苦心,兄弟们都理会得。总舵主跟韦兄弟非亲非故,今日才第一次
见面。总舵主破例垂青,自然是为了本会的大事著想。不过……不过……总舵主也不必担
心。本会兄弟弟们在江湖上混,读书的人少,哪一个不口出粗言俗语?韦兄弟年纪小,李大
哥和关夫子都愿全力辅佐,决不会出什么乱子。”陈近南点头道:“咱们所以让韦小宝当青
木堂香主,是为了在万云龙大哥灵位之前立过誓,决不能不算。但只要他做了一天香主,也
算是做过了。明天倘若他胡作非为,扰乱青木堂事务,有碍本会反清复明大业,咱们立即开
香堂将他废了,决不有半分姑息。李大哥、关二哥,我拜托你们两位用心帮他。如这小孩行
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务须一一向我禀报,不得隐瞒。”李力世和关安基躬身答应。陈近
南转过身来,在灵位前跪下,从香炉中拿起三枝香来,双手捧住,朗声道:“属下陈近南,
在万云龙大哥灵位前立誓:属下韦小宝倘若违犯会规,又或是才德不足以服众,属下立即废
了他青木堂香主的职司,决不敢有半分偏私。我们封他为香主,是遵守誓言,他日如果废
他,也是遵守誓言。属下陈近南倘若不遵守此誓,万大哥在天之灵,教我天雷轰顶,五马分
□,死于鞑子鹰爪之下。”说著举著香拜了几拜,将香插回香炉,磕下头去。
    众人齐声称赞:“总舵主如此处事,大公无私,没一个心中不服。”韦小宝心道:“好
啊!我还道你们真要我当什么香主臭主,却原来将我当作一座木板桥来过河,过了河便拆
桥。今日封我为香主,你们就不算背誓。明日找个岔头,将我废了,又不算背誓。那时李大
哥也好,关夫子也好,再来当香主,便顺理成章了。”大声说道:“师父,我不当香主!”
    陈近南一愕,问道:“什么?”韦小宝道:“我不会当,也不想当。”陈近南道:“不
会当,慢慢学啊。我会教你,李关二位又答应了帮你。香主的职位,在天地会中位份甚高,
你为什么不想当?”
    韦小宝摇头道:“今天当了,明天又给你废了,反而丢脸。我不当香主,什么事都马马
虎虎;一当上了,人人都来鸡蛋来寻骨头,不用半天,马上完蛋大吉。”陈近南道:“鸡蛋
里没骨头,人家要寻也寻不著。”韦小宝道:“鸡蛋要变小鸡,就有骨头了。就算没骨头,
人家来寻的时候,先把我蛋壳打破了再说,搞得蛋黄蛋白,一塌胡涂。”众人忍不住都笑了
起来。
    陈近南道:“咱们天地会做事,难道是小孩子儿戏吗?你只要不做坏事,人人敬你是青
木堂香主,哪一个会得罪你?就算不敬重你,也得敬你是我的弟子。”
    韦小宝想了一想,道:“好,咱们话说明在先。你们将来不要我当香主,我不当就是。
可不能乱加罪名,又打又骂,什么割耳斩头,大解八块。”陈近南皱眉道:“你就爱讨价还
价。你不做坏事,谁来杀你?鞑子倘若打你杀你,大伙儿给你报仇。”顿了一顿,诚诚恳恳
的道:“小宝,大丈夫敢作敢为,当仁不让,既入了我天地会,就当奋勇争先,为民除害。
老是为自己打算,岂是英雄豪杰的行径?”
    韦小宝一听到“英雄豪杰”四字,便想到说书先生所说的那些大英雄,胸中豪气登生,
说道:“对,师父教训得很是。最多砍了头,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是
江湖汉子给绑上法场时常说的话,韦小宝用了出来,虽然不大得体,倒博得厅上众人一阵掌
声。
    陈近南微笑道:“做香主是件大喜事,又不是绑上法场斩首。这里九位香主,人人做得
欢欢喜喜,你该当学他们的样才是。”
    关安基走到韦小宝跟前,抱拳躬身,说道:“属下关安基,参见本堂香主。”韦小宝转
头向陈近南道:“我怎么办?”陈近南道:“你就当还礼。”韦小宝抱拳还礼,道:“关夫
子你好。”陈近南微笑道:“『关夫子』三字,是兄弟们平时叫的外号。日常无事,可以叫
他『关夫子』,正式见礼之时,便叫他关二哥。”韦小宝改口道:“关二哥你好。”李力世
这一次关安基占了先,当下跟著上前见礼。
    其余九位香主逐一重行和韦小宝叙礼。众人回到大厅,总舵主和十堂主留下议事。
    青木堂是后五堂之长,在天地会十堂之中,排列第六。韦小宝的座位排在右首第一位,
赤火堂等堂香主有白须垂胸,反而坐在他的下首。李力世、关安基等身退在厅外,厅上便只
陈近南等十一人,乃天地会中第一级首脑。
    陈近南指著居中的一张空椅,道:“这是朱三太子的继位。”指著其侧身一张空椅,
道:“这是台湾郑王爷的座位。郑王爷便是国姓爷的公子,现今袭爵为延平郡王。咱们天地
会集议,朱三太子和郑王爷倘若不到,总是空了座位。”这几句话自是解释给韦小宝听的。
他继续说道:“众位兄弟,请先说说各省的情形。”
    那前五房中,长房莲花堂该管福建,二房洪顺堂该管广东,三房房家后堂该管广西,四
房参太堂该管湖南、湖北,五房宏化堂该管浙江。后五房中,长房青木堂该管江苏,二房赤
火堂该管贵州,三房西金堂该管四川,四房玄水堂该管云南,五房黄土堂该管中州河南。天
地会为郑成功旧部所组成,主力在福建,因此莲花堂为长房,实力最强,其次为两广、两
湖,更其次为浙江、江苏。
    当下蔡德忠首先叙述福建的天地会会务,跟著方大洪述说广东会务。韦小宝听了一会,
一来不懂,二来丝毫不感兴趣,到后来听而不闻,心中自行想赌钱玩耍之事。
    轮到青木堂香主述说时,陈近南说道:“青木堂本来是在江南江宁、苏州一带跟鞑子周
旋,后来尹兄弟把香堂称到了江北徐州,逐步进入山东、直隶,一直伸展到鞑子的京城,只
可惜尹兄弟命丧鳌拜之手,青木堂元气大伤。”他顿了一顿,又道:“日前众兄弟奋勇攻入
康亲王府,机缘巧合,小宝手刃鳌拜,为尹兄弟报了大仇,青木堂这件事,干得轰轰烈烈,
可叫鞑子心惊肉跳。只不过这么一来,鞑子自然加紧提防,咱们今后行事,可也得加倍小心
才是。”众人齐声称是。
    此后赤火堂、西金堂两堂香主分别述说贵州、四川两省情状,韦小宝听得忍不住要打呵
欠,急忙伸手掩住了嘴巴。
    待得玄水堂香主林永超说起云南会务时,他神情激昂,不断咒骂,韦小宝才留上了神,
只听他道:“吴三桂那大汉奸处处跟咱们作对,从去年到今年,还没满十个月,会中兄弟前
前后后已有七十九个死在这王八蛋手里。他妈巴羔子的,老子跟他这狗嵌贼不共戴天。属下
数次去行刺,可是这汉奸身边能人甚多,接连行刺三次,都失了手……”他指指自己挂在头
颈中的左臂,说道:“上个月这一次,他奶奶的,老子还折断了一条手臂,这大汉奸作恶多
端,终有一日,要全家给咱们天地会斩成肉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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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说到吴三桂,人人气愤填膺。韦小宝在扬州之时,也早听人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夺
了汉人的天下。鞑子兵在扬州奸淫烧杀,最大的罪魁祸首便是吴三桂。这人帮满清打天下,
官封平西王,永镇云南,韦小宝听人提到吴三桂三字之时,无不咬牙切齿,恨之入骨。这林
香主如此破口大骂,韦小宝倒也不以为奇。林永超一骂开了头,其余八位香主跟著也骂了起
来。他们本来都是军人,近年来混迹江湖,粗口原是说惯了,只不过在总舵主面前,大家尽
力收敛而已,此时一骂上了,谁也不客气。韦小宝大喜,一听到这些污言秽语,登时如鱼得
水,忍不住插口也骂。说到骂人,韦小宝和这九位香主相比,颇有精粗之别,他一句句转弯
抹角,狠毒刻薄,九位香主只不过胡骂一气,相形之下,不免见绌。
    陈近南摇手道:“够了,够了!天下千千万万人在骂吴三桂,可是这□还是好好做他的
平西王。骂是骂他不死了,行刺也不是办法。”
    宏化堂香主李式开矮小瘦削,说话很轻,骂人也不多,这时说道:“依属下之见,就算
咱们大举入滇,将吴三桂杀了,于大局也无多大好处。鞑子另派总督,巡抚,云南老百姓一
般的翻不了身。吴三桂这汉奸罪孽深重,若是一刀杀了,未免太也便宜了他。”陈近南点头
道:“此言甚是有理,却不知李兄弟有何高见?”李式开道:“这件事甚为重大,大伙儿须
从长计议。属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不审听从总舵主的指点。”
    陈近南道:“『此事重大,须当从长计议。』李兄弟这一句话,便是高见了。常言道得
好: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十个人,不,十一个人,静下来细细想想,主意儿就更加多
了。咱们杀吴三桂,不但为天地会被他害死的众位兄弟报仇,也是为天下千千万万汉人同胞
报仇。此事我筹思已久,吴三桂那□在云南根深蒂固,势力庞大,单是天地会一会之力,只
怕扳他不倒。”
    林永超大声道:“拚著千刀万剐,也要扳他一扳。”蔡德忠道:“你早已扳过了,吴三
桂没扳倒,却扳断了自己一只手。”林永超怒道:“你耻笑我不成?”蔡德忠自知失言,陪
笑道:“我是讲笑话,林兄弟别生气。”
    陈近南见林永超兀自愤愤不平,温言慰道:“林贤弟,诛杀吴三桂,乃是普天下英雄好
汉人人梦寐以求的大事,怎能要林贤弟与玄水堂单独挑起这副重担?就算天地会数万兄弟齐
心合力,也未必能动得了他手。”林永超道:“总舵主说得是。”这才平了气。
    陈近南道:“我看要办成这件大事,咱们须得联络江湖上各领各派,各帮各会,共谋大
举。吴三桂这□在云南有几万精兵,麾下雄兵猛将,非同小可。单是要杀他一人,未必十分
为难,但要诛他全家,杀尽他手下助纣为虐的一众大小汉奸恶贼,却非我天地会一会之力能
够办到。”
    林永超拍腿大叫:“是极,是极!我天地会兄弟已给吴三桂杀了这许多,单杀这贼子一
人,如何抵得了命?”
    众人想到诛灭吴三桂全家及手下众恶,都是十分兴奋,但过不多时,大家面面相觑,心
中均想:“这件事当真甚难。”
    蔡德忠道:“少林、武当两派人多势众,武功又高,那是一定要联络的。”
    黄土堂香主姚必达踌躇道:“少林寺方丈晦聪大师,在武林中声望自是极高,不过他向
来十分老成持重,不肯得罪官府。这几年来,更定下条规矩,连俗家子弟也不许轻易出寺下
山,生怕惹祸生事。要联络少林派,这中间恐怕有很多难处。”
    该管湖广地面的参太堂香主胡德第点头道:“武当派也差不多。真武观观主云雁道人和
师兄云鹤道人失和已久,两人尽是勾心斗角,互相找门下弟子的岔儿。杀吴三桂这等冒险勾
当,就怕……就怕……”他没再说下去,但谁都明白,多半云雁、云鹤二人都不会愿干。
    林永超道:“倘若约不到少林、武当,咱们只好自己来干了。”陈近南道:“那不用性
急,武林之中,也并非只不少林、武当两派。”各个纷纷议论,有的说峨嵋或许愿干,有的
说丐帮中有不少好手加入天地会,必愿与天地会联手,去诛杀这大汉奸。
    陈近南听各人说了良久,道:“若不是十拿九稳,咱们可千万不能向人家提出。”方大
洪道:“这个自然,没的人家不愿干,碰一鼻子灰不算,也伤了我天地会的脸面。”陈近南
道:“失面子还不紧,风声泄漏出去,给吴三桂那□加意提防,可更棘手了。”李式开道:
“为了稳重起见,若要向哪一个门派帮会提出,须得先经总舵主点头,别的人可不能随便拿
主意。”众人都道:“正该如此。”
    各人商议了一会。陈近南道:“此刻还不能拟下确定的方策。三个月后,大家在湖南长
沙再聚。小宝,你仍回到宫中,青木堂的事务,暂且由李力世、关安基两位代理。长沙之
会,你不用来了。”
    韦小宝应道:“是。”心道:“这不是摆明了过河拆桥么?”
    众香主散后,陈近南拉了韦小宝的手,回到厢房之中,说道:“北京天桥上有一个卖膏
药的老头儿,姓徐。别人卖膏药的旗子上,膏药都是黑色的,这徐老儿的膏药却是一半红、
一半青。你要有可跟我联络,到天桥去找徐老儿便是。你问他:『有没有清恶毒、便盲眼复
明的清毒复明膏药?』他说:『有是有,价钱太贵,要三两黄金,三两白银。』你说:『五
两黄金,五两白银卖不卖?』他便知道你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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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小宝大感有趣,笑道:“人家货价三两,你却还价五两,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陈近南微笑道:“这是唯恐误打误撞,真有人向他去买『清毒复明膏药』。他一听你还
价黄金五两,白银五两,便问:『为什么价钱这样贵?』你说:『不贵,不贵,只要当真复
得了明,便给你做牛做马,也是不贵。』他便说:『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你说:
『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他又问:『红花亭畔哪一堂?』你说:『青木堂。』他
问:『堂上烧几柱香?』你说:『五柱香。』烧五柱香便是香主。他是本会青木堂的兄弟,
属你该管。你有什么事,可以交他办。”
    韦小宝一一记在心中。陈近南又将那副对子说了两遍,和韦小宝演习一遍,一字无讹。
陈近南又道:“这徐老头虽归你管,武功却甚了得,你对他不可无礼。”韦小宝答应了。
    陈近南道:“小宝,咱们大闹康亲王府,鞑子一定侦骑四出,咱们在这里不能久留。今
日你就回宫去,跟人说是给一帮强人掳了去,你夜里用计杀了看守了强人,逃回宫来。如有
人要你领兵来捉拿,你可以带兵到这里来,我们把鳌拜的□身和首级埋在后面菜园里,你领
人来掘了去,就没人怀疑。”韦小宝道:“大伙当然都不在这里了,是不是?”陈近南道:
“你一走之后,大伙儿便散,不用担心。三天之后,我到北京城里来传你武功。你到东城甜
水井胡同来,胡同口有兄弟们等著,自会带你进来见我。”韦小宝应道:“是。”
    陈近南轻轻抚摸他头,温言道:“你这就去罢!”
    韦小宝当下进去和茅十八道别。茅十八不知他已入了天地会,做了香主,问长问短,极
是关心。韦小宝也不说穿。这时他被夺去的匕首等物早已取回。陈近南命人替他备了坐骑,
亲自送出门外。李力世、关安基、玄贞道人等青木堂中兄弟,更直送到三里之外。
    韦小宝问明路径,催马驰回北京城,进宫时已是傍晚,即去叩见皇帝。
    康熙早已得知鳌拜在康亲王府囚室中为韦小宝所杀的讯息,心想他为鳌拜的党徒所掳,
定然凶多吉少。事情一发,清廷便立即四下缉捕鳌拜的余党拷问,人是捉了不少,却查不出
端倪。康熙正自老大烦恼,忽听得韦小宝回来,又惊又喜,急忙传见,一见他走进书房,忙
问:“小桂子,你……你怎么逃了出来?”
    韦小宝一路之上,早已想好了一大片谎话,如何给强人捉去,如何给装在枣子箱子运去
等情倒不必撒谎,跟著说众奸党如何设了灵位祭奠,为了等一个首脑人物,却暂不杀他,将
他绑在一间黑房之中,他又如何在半夜里磨断手上所绑绳索,杀了看守的人,逃了出来,如
何在草丛中躲避追骑,如何偷得马匹,绕道而归,说得绘声绘影,生动之至。
    康熙听得津津有味,连连拍他肩头,赞道:“小桂子,真有你的。”又道:“这番可真
辛苦了。”
    韦小宝道:“皇上,鳌拜这些奸党,势力也真不小。奴才逃出来时,记明了路径,咱们
马上带兵去捉,好不好?”
    康熙喜道:“妙极!你快去叫索额图带领三千兵马,随你去捉拿。”
    韦小宝退了出来,命人去通知索额图。索额图听说小桂子给鳌拜手下人捉去,心想宫中
少了个大援,正在发愁,虽说能吞没四十五万两银子,毕竟是所失者大,所得者小,突然得
悉小桂子逃归,登时精神大振,忙带领人马,和韦小宝捕拿馀党。行到半路,康熙差人将韦
小宝的玉花骢赶著送来。韦小宝骑上名驹,左顾右盼,得意非凡。
    到得天地会聚会之所,自然早已人影不见。索额图下令搜索,不久便在菜园中将鳌拜的
首级和□身掘了出来,又找到一块“大清少保一等超武公鳌拜大人之灵位”的灵牌,几幅吊
唁鳌拜的挽联,自然都是陈近南故意留下的。
    韦小宝和索额图回到北京,将灵牌、挽联等物呈上康熙,韦小宝神色间倒颇似立了一件
大功。康熙奖勉几句,吩咐葬了鳌拜的□身,命两人继续小心查察。
    韦小宝嘴里连声答应,脸上忠诚勤奋,肚中暗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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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回 琢磨颇望成全壁 激烈何须到碎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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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三天,韦小宝禀明康熙,要出去访查鳌拜余党,径自到东城甜水井胡同来。
    离胡同口十来丈处停着一副馄饨担子,卖馄饨的见到韦小宝,拿起下馄饨的长竹筷,在
盛钱的竹筒上托托的敲了三下,停了一停,敲了两下,又敲了三下。隔着数丈处,有人挑了
担子在卖青萝卜,那人用削萝卜的刀子在扁担上也这般敲击。韦小宝料想是无地会传讯之
法,随着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进了胡同,来到漆黑大门的一座屋子前。门口蹲着三人,正
用石灰粉刷墙壁,见到韦小宝后点了点头,石灰刀在墙上敲击数下,大门便即开了。
    韦小宝走进院子,进了大厅,见陈近南已坐在厅中,立即上前磕头。陈近南甚是喜欢,
说道:“你来得早,再好也没有了。我本来想多耽几天,传你功夫,但昨天接到讯息,福建
有件大事要我赶到料理。这次我只能停留一天。”韦小宝心中一喜:“你没空多传我功夫,
将来我练得不好,那是你的事,可不能怪我。”脸上却尽是失望之色。
    陈近南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说道:“这是本门修习的内功的基本法门,你每
日自行用功。”打开册子,每一页上都绘有人像,当下将修习内功的法门和口诀传授了。
    韦小宝一时之间也未能全盘领悟,只是用心记忆。
    陈近南花了两个多时辰,将这套内功授完,说道:“本门功夫以正心诚意为先。你这人
心猿意马,和本门功夫格格不入,练起来加倍艰难,须得特别用功才是。你牢牢记住,倘若
练得心意烦躁,头晕眼花,便不可再练,须待静了下来,收拾杂念,再从头练起,否则会有
重大危险。”韦小宝答应了,双手接过册子,放入怀中。
    陈近南又细问海天富所授武功的详情,待韦小宝连说带比的一一说完,陈近南沉吟道:
“这些功夫,你也早知道是假的,当真遇到敌人,半点也不管用。我只是奇怪,怎地鞑子皇
太后传授给鞑子小皇帝的武功,却也是假的。”韦小宝道:“老婊子不是小皇帝的亲娘,而
且……而且老婊子不是好人,是个大大的坏人。”心想老婊子害死小皇帝的母亲等等情由,
牵连太过重大,对师父也不能说,何况此事跟师父毫不相干。
    陈近南点点头,跟着查问海天富的为人和行事,只觉这老太监的所作所为之中,充满了
诡秘。韦小宝说了一些,突然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陈近南温言问道:“小宝,怎么
啦?”韦小宝抽抽噎噎的将海天富在汤中暗下毒药的事说了,最后泣道:“师父,我这毒是
解不了啦。我死了之后,青木堂的兄弟们可不能再用老法子。”陈近南问道:“什么老法
子?”韦小宝道:“鳌拜害死尹香主,我杀了鳌拜,大伙儿就叫我做青木堂香主。海老乌龟
害死韦香主,老婊子杀了海老乌龟。大伙儿可不能请老婊子来做青木堂香主。”
    陈近南哈哈一笑,细心搭他脉搏,又详询他小腹疼痛的情状,伸指在他小腹四周穴道上
或轻或重的按捺,沉吟半晌,说道:“不用怕!海天富的毒药,或许世上当真无药可解,但
我可用内力将毒逼了出来。”韦小宝大喜,连说:“多谢师父!”
    陈近南领他到卧室之中,命他躺在床上,左手按他胸口“膻中穴”,右手按住他背脊
“大椎穴”。过得片刻,韦小宝只觉两股热气缓缓向下游走,全身说不出的舒服,迷迷糊糊
的就睡着了。睡梦之中,突觉腹中说不出的疼痛,“啊哟”一声,醒了过来,叫道:“师
父,我……我要拉屎!”陈近南带他到茅房门口。韦小宝刚解开裤子,稀屎便已直喷,但觉
腥臭难当,口中跟着大呕。
    韦小宝回到卧室,双腿酸软,几难站直。陈近南微笑道:“好啦,你中的毒已去了十之
八九,余下来的已不打紧。我这里有十二粒解毒灵丹,你分十二天服下,余毒就可驱除干
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韦小宝。韦小宝接了,好生感激,说道:“师父,这药
丸你自己还有没有?你都给了我,要是你自己中毒……”陈近南微微一笑,说道:“人家想
下我的毒,也没这么容易。”
    眼见天色已晚,陈近南命人开饭来,和韦小宝同食。韦小宝见只有四碗寻常菜肴,心
想:“师父是大英雄,却吃得这等马虎。”他既知身上剧毒已解,心怀大畅,吃饭和替师父
装饭之时,脸上笑咪咪地,甚是欢喜。
    饭罢,韦小宝又替师父斟了茶。陈近南喝了几口,说道:“小宝,盼你做个好孩子。我
一有空闲,便到京城来传你武艺。”韦小宝应道:“是。”陈近南道:“好,你这就回皇宫
去罢。鞑子狡猾得很,你虽也聪明,毕竟年纪小,要事事小心。”
    韦小宝道:“师父,我在宫里很气闷,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你行走江湖?”
    陈近南凝视他脸,道:“你且忍耐几年,为本会立几件大功。等得……等得再过几年,
你声音变了,胡子也长出来时,不能再冒充太监,那时再出宫来。”
    韦小宝心想:“我在宫里做好事还是坏事,你们谁也不知,想废去我的香主,可没有那
么容易。将来我年纪大了,武功练好了,或许你们便不废了。”想到此处,便开心起来,说
道:“是,是。师父,我去啦。”陈近南站起身来,拉着他手,说道:“小宝,鞑子气候已
成,这反清复明的大事,是艰难得很的。你在皇宫之中,时时刻刻会遇到凶险,你年纪这样
小,又没学到什么真实本领,我实在好生放心不下。不过咱们既入了天地会,这身子就不是
自己的了,只要于反清复明大业有利,就算明知是坑,也只好跳下去。只可惜……只可惜你
不能时时在我身边,我可好好教你。但盼将来你能多跟我一些时候。现下会中兄弟们敬重于
你,只不过瞧在我的份上,但我总不能照应你一辈子。将来人家敬重你,还是瞧你不起,一
切全凭你自己。”
    韦小宝道:“是。我丢自己的脸不打紧,师父的脸可丢不起。”陈近南摇头道:“你自
己丢脸,那也不成啊。”韦小宝应道:“是,是。我丢小桂子的脸好了。小桂子是鞑子太
监,咱们丢小桂子的脸,就是丢鞑子的脸,那就是反清复明。”陈近南长汉一声,实不知如
何教导下是。
    韦小宝进宫回到自己屋里,将索额图交来的几十张,一共四十六万六千五百两银票反复
细看,心下大乐。原来索额图为了讨好他,本来答应四十五万两银子,后来变卖鳌拜家产,
得价较预计为多,又加了一万多两。他看了多时,收起银票,取出陈近南的那本武功册子,
照着所传秘诀,盘膝而坐,练了起来。他点收银票,看到票子上银号、票号的朱印时神采奕
奕,一翻到武功图谱,登时兴味索然,何况书中的注解一百个字中也识不上一个,练不到半
个时辰,便觉神昏眼倦,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次日醒来后,在书房中侍候完了皇帝,回到屋里,又再练功,过不多时又竟入睡。原来
陈近南这一门功夫极是不易,非有极大毅力,难以打通第一关。韦小宝聪明机警,却便是少
了这一份毅力,第一个坐式一练,便觉艰难无比,昏昏欲睡。一觉醒转,已是半夜,心想:
“师父叫我练功,可是他的功夫乏味之极。但如偷懒不练罢,下次见到师父,他一查之下,
我功夫半点也没长进,一定老大不高兴。说不定便将我的青木堂香主给废了。”起身再拿起
那册子来看,依法打坐修习,过不多时双眼又是沉重之极,忍不住要睡,心想:“他们打定
了主意,要过河拆桥,我这座桥是青石板大桥也罢,是烂木头独木桥也罢,他们总是要拆
的,我练不练功夫,也不相干。”既找到了不练功夫的借口,心下大宽,倒头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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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既不须再练武功,此后的日子便过得甚是逍遥自在,十二粒药丸服完,小腹上的疼痛
已无影无踪。日间只在上书房侍候康熙几个时辰,空下来便跟温氏兄弟等掷骰子赌钱。他此
刻是身有数十万两银子家财的大富豪,掷骰子原已不用再作弊行骗,但羊牯当前,不骗几
下,心中可有说不出的不痛快,温氏兄弟、平威、老吴等人欠他赌债自然越积越多。好在韦
小宝不讨债,而海天富又已不在人世,温氏兄弟等虽债台高筑,却也不怎样担心。
    至于尚膳的事务,自有手下太监料理,每逢初二、十六,管事太监便送四百两银子到韦
小宝屋子里来。这时索额图早已替他将几万两银子送宫中嫔妃和有权势的太监、侍卫,韦小
宝嘴头上既来得,康熙又正对他十分宠幸,这几个月中,在宫中众中交誉,人人见了他都笑
颜相迎。
    秋尽冬来,天气日冷一日,这天韦小宝从上书房中下来,忽然想起:“师父吩咐,倘若
有事,便去天桥找卖膏药的徐老头联络。虽然没什么事,也不妨去跟他对答一下,什么‘地
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倒也有趣。喂,你这张膏药要三
两黄金,三两白银,太贵啦!五两黄金,五两白银卖不卖,哈哈,哈哈!”他走出宫门,在
大街上转了几转,见一家茶馆中有个说书先生在说书,便踱进去泡了壶茶坐下。说书先生说
的正是“英烈传”,说到朱元璋和陈友琼在鄱阳湖大战,如何周颠抱了朱元璋换船,如何陈
友琼战船上一炮轰来,将朱元璋原来的坐船轰得粉碎。这些情节韦小宝早已听得烂熟,那说
书的穿插也不甚佳,但他一坐下来,便听了大半个时辰,东逛西逛,直到天黑,这天竟没到
天桥去。
    第二天、第三天也始终没去。每晚临睡,心里总说,明天该去瞧瞧那徐老头儿了,可是
第二天不是去掷骰子赌钱,便是去听说书,要不然到街市之中乱花银子。这些日子在皇宫里
逍遥快乐,做太监比做天地会的什么香主,臭主要适意得多,自知这念头十分没出息,也不
敢多想。偶尔念及,便自己安慰:“反正我又没事,去找徐老头儿干么?泄漏了机密,送了
我小命不打紧,反而连累了天地会的大事。”
    如此又过了月余,韦小宝这一日又在茶馆中听“英烈传”。茶博士见他中宫中太监,给
的赏钱又多,总是给他留下最好的座头,泡的是上好香茶。韦小宝这些日子来给人奉承惯
了,对茶博士的恭谨巴结虽不怎么稀罕,听在耳里却也着实受用。坛上说书说的是大将军徐
达挂帅出征,将鞑子兵赶往蒙古。京师之地,茶馆里听书的旗人甚多,说书先生不敢公然提
“鞑子”二字,只是说是元兵元将,但也说得口沫横飞,精神十足。
    韦小宝正听得出神,忽有一人说道:“借光!”在他的茶桌边坐上。韦小宝眉头一皱,
有些不耐烦。那人轻声说道:“小人有张上好膏药,想卖与公公,公公请看。”韦小宝一转
头,只见桌上放着一张膏药,一半青,一半红,他心中一动,问道:“这是什么膏药?”
    那人道:“这是除恶毒,令双目复明的膏药。”压低了声音,道:“有个名目,叫作
‘去清复明膏药’。”韦小宝看那人时,见他三十来年纪,英气勃勃,并不是师父所说的那
个徐老头,心下起疑,问道:“这张膏药要卖多少银子?”那人道:“三两白银,三两黄
金。”韦小宝道:“五两白银,五两黄金卖不卖?”那人说道:“那不是太贵了吗?”韦小
宝道:“不贵,不贵,只要当真去得清毒,复得了明,便给你做牛做马,也是不贵。”那人
将膏药向韦小宝身前一推,低声道:“公公,请借一步说话。”说着站起身来,走出茶馆。
韦小宝将二百文钱丢在桌上,取了膏药,走了出去。那人候在茶馆之外,向东便走,转入一
条胡同,站定了脚,说道:“地振高冈,一派溪水千古秀。”韦小宝道:“门朝大海,三河
合水万年流。”不等他问,先行问道:“阁下在红花亭畔住哪一堂?”那人道:“兄弟是青
木堂。”韦小宝道:“堂上烧几炷香?”那人道:“三炷香!”韦小宝点了点头,心想:
“你比我的职位可低了两级。”那人叉手躬身,低声道:“哥哥是青木堂烧五炷香的韦香
主?”韦小宝道:“正是。”心想:“你年纪比我大得多,却叫我哥哥,当真要叫得好听,
怎么又不叫爷爷,叔叔?”
    那人道:“兄弟姓高,名叫彦超,是韦香主的下属,久仰香主的英名,今日得见,实是
大幸。”韦小宝心中一喜,笑道:“高大哥好说,大家是自己人,何必客气。”
    高彦超道:“本堂有一位姓徐的大哥,向在天桥卖药,今日给人打得重伤,特来报知韦
香主。”韦小宝吃了一惊,说道:“我连日宫中有事,没去找他。他怎么受了伤,是给谁打
的?”高彦超道:“此处不便详告,请韦香主跟我来。”韦小宝点了点头。
    过了七八条街,来到一条小街,高彦超走进一家药店。韦小宝见招牌写着五个字,自然
一个也不识,也不用细看,料想是药店的名字,便跟着进去。
    柜台内坐着一个肥肥胖胖的掌柜,高彦超走上前去,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那胖掌柜
连声应道:“是,是!”站起身来,向韦小宝点了点头,道:“客官要买上好药材,请进来
罢!”引着韦小宝和高彦超走进内室,反手带上了门,俯身掀开一块地板,露出个洞来,有
石级通将下去。
    韦小宝见地道中黑黝黝地,心下惊疑不定:“这两人真是天地会的兄弟吗?只怕有点儿
靠不住。下面若是宰杀韦小宝的屠房,岂不糟糕?”但高彦超跟在身后,其势已无可退缩,
只得跟着那掌柜走入地道。
    幸好地道极短,只走得十来步,那掌柜便推开了一扇板门,门中透出灯光。韦小宝走进
门内,见是一间十来尺见方的小室,室中却坐了五人,另有一人躺在一格矮榻之上。待得再
加上三人,几乎已无转身余地。幸好那胖掌柜随即退出。
    高彦超道:“众位兄弟,韦香主驾到!”
    室中五人齐声欢呼,站起来躬身行礼,地窖太小,各人挤成一团。韦小宝抱拳还礼。见
其中一人是个道人,那是曾经会过的,道号玄贞,记得他曾开过玩笑,叫关安基跟他妻子
“十足真金”离婚,另有一个姓樊,也是见过的。韦小宝见到熟人,当即宽心。高彦超指着
卧在矮榻上那人,说道:“徐大哥身受重伤,不能起来见礼。”
    韦小宝道:“好说,好说!”走近身去,只见榻上那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已无半点
血色,双目紧闭,呼吸徽弱,白须上点点斑都是血渍,问道:“不知是谁打伤了徐大哥?
是……是鞑子的鹰爪吗?”
    高彦超摇头道:“不是,是云南沐王府的人。”
    韦小宝一惊,道:“云南沐王府?他们……他们跟咱们是一路的,是不是?”
    高彦超缓缓摇头,说道:“启禀香主大哥:徐大哥今朝支撑着回到这里回春药店来,断
断续续的说道:下手打伤他的,是沐王府的两个年轻人,都是姓白……”韦小宝道:“姓
白?那不是沐王府四大家将的后人吗?”高彦超道:“多半是的。大概就是白寒松、白寒枫
兄弟,叫做什么‘白氏双木’的。”韦小宝喃喃道:“两根烂木头,有什么了不起啦。”高
彦超道:“听徐大哥说,他们为了争执拥唐拥桂,越说越僵,终于动起手来.。徐大哥双拳
难敌四手,身受重伤。”韦小宝道:“两个打一个,不是英雄好汉。什么糖啊桂的,莫
非……莫非……”心想什么“拥桂”莫非为了拥护我小桂子,但觉得不大像,缩住了不说。
    高彦超道:“沐王府是桂王手下,咱们天地会是当年唐王天子手下。徐大哥定是跟他们
争名份,以致言语失和。”韦小宝还是不懂,问道:“什么桂王手下,唐王手下?”高彦超
道:“那桂王不是真命天子,咱们唐王才是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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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玄贞道人明白韦小宝的底细,知他肚中的料子有限,插口道:“韦香主,当年李闯攻入
北京,逼死了祟祯天子。吴三桂带领清兵入关,占我花花江山。各地的忠臣义士,纷纷推戴
太祖皇帝的子孙为王。先是福王在南京做天子。后来福王给鞑子害了,咱们唐王在福建做天
子,那是国姓爷郑家一伙人拥戴的,自然是真命天子。哪知道另一批人在广西、云南推戴桂
王做天子,又有一批人在浙江推戴鲁王做天子,那都是假的真命天子。”韦小宝点头道: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既有唐王做了天子,桂王,鲁王就不能做天子了。”
    高彦超道:“是啊,韦香主说得对极!”
    玄贞道人道:“可是广西、浙江那些人为了贪图富贵,争着说道,他们拥立的才是真命
天子,大家自伙里争得厉害。”叹了口气,续道:“后来唐王、鲁王、桂王,先后都遭了
难。这些年来,江湖上豪杰不忘明室,分别找了三王的后人,奉以为主,干反清复明的大
业。桂王的手下拥戴桂王的子孙,鲁王的手下拥戴鲁王的子孙,那是桂派和鲁派,他们又称
咱们天地会为唐派。唐、桂、鲁三派,都是反清复明的。不过只有咱们天地会才是正统,桂
派、鲁派却是篡位。”韦小宝点头道:“我明白了。沐王府那些人地桂派,是不是?”玄贞
道人道:“正是。这三派人十几年来相争不休。”
    韦小宝想起那日苏北道上遇到沐王府的人物,甚是傲慢无礼,那人也是姓白的,不知是
不是这两根烂木头之一,当时见茅十八对他怕得厉害,早就不忿,便道:“唐王既是真命天
子,他们就不该再争。听说沐公爷是很好的,只怕他老人家归天之后,他手下那些人有点儿
乱七八糟。”地窖中众人齐声道:“韦香主的话,一点不错。”
    玄贞道人道:“江湖上好汉瞧在沐天波沐公爷尽忠死节的份上,遇上了沐王府的人物,
都是容让三分。这样一来,沐王府中连阿猫阿狗也都狂妄自大起来。我们这位徐大哥人是再
好也没有的,他从前服侍过唐王天子,当真是忠心耿耿,提到先帝时便流眼泪。定是沐王府
的人说话不三不四,言语中轻侮了先帝,否则的话,徐老哥怎能跟沐王府的人动手?”
    高彦超道:“徐大哥在午前清醒了一会儿,要众兄弟给他出这口气。在直隶境内,眼下
本会只韦香主一位香主,按照本会规矩,遇上这等大事,须得禀明韦香主而行。倘若对付鞑
子的鹰爪,那也罢了,杀了鞑子和鹰爪固然很好,弟兄们为本会殉难,也是份所当为。可是
沐王府在江湖上名声很响,说来总也是自己人,去跟他们交涉,说不定会大动干戈,后果怎
样,就很难料。”韦小宝嗯了一声。
    高彦超又道:“徐大哥说,他一直在等候韦香主驾到,已等了好几个月了,有时见到韦
香主在街市采购物品,有时在茶馆里听书。”韦小宝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原来他早见到
我了。”高彦超道:“徐大哥说,总舵吩咐过的,韦香主倘若有事,自会去找他,因此徐大
哥虽然见到韦香主,却不敢上前相认。”
    韦小宝点了点头,向榻上的老头瞧了一眼,心想:“原来这老狐狸暗中早就跟上了我。
我在街上买了东西乱吃,胡花银子,早就落入他眼中。,日后他见了我师父,定会搬
弄是非,最好是这只老狐狸伤势好不了,呜呼哀哉!”
    玄贞道人道:“咱们一商量,迫不得已,只好请韦香主到来主持大局。”
    韦小宝心想:“我一个小孩子,能主持什么大局?”但见这些人对自己十分恭谨,心下
也不禁得意。他初入天地会时,除了师父之外,九位香主都比自己年长资深,此刻这些人中
却以自己地位最高,轻飘飘之感登时油然而兴。
    一名中年的粗壮汉子气愤愤的道:“大伙儿见到沐王府的人退让三分,那是敬重沐公爷
为人忠义,为主殉难,说到所做事业的惊逃诏地,咱们国姓爷比之沐王爷可胜过了十倍。”
那姓樊的樊纲道:“我敬你五尺,你就该当敬我一丈。怎地我们客气,他们反而是运气?这
件事若不分说清楚,以后天地会给沐王府压得头也抬不起来,大伙儿还混个什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十分气恼。
    玄贞道人道:“这件事如何办理,大伙儿都听韦香主的指示。”
    要韦小宝想法子去偷鸡摸狗,混蒙拐骗,他还能拿些主意,现下面临这种大事,要他拿
个主意出来,当真是要他的好看,摆明了叫他当场出乖露丑。可是他不折不扣,确是陈近南
的弟子,天地会十大香主之一,直隶全省之中,天地会众兄弟以他为首,这姓徐的老头和别
的几人,又都是他青木堂的嫡系下属,眼见人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他脸上,不由得大是发窘,
心中直骂:“辣块妈妈,这……这如何是好?”
    他心中发窘,一个个人瞧将过去,盼望寻一点线索,可以想个好主意,看到那粗壮汉子
时,忽见他嘴角边微有笑容,眼光中流露出狡猾的神色。此人刚才还在大叫大嚷,满腔子都
是怒火,怎地突然间高兴起来?一凝神间,猛地想起:“啊哟,辣块妈妈,这批王八蛋不怀
好意,要我来掮烂木梢。他们想去跟沐王府的人打架,却生怕我师父将来责怪,于是找了我
来,要我出头。”他越想越对,寻思:“我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虽说是香主,难道还真
会有胜过他们的主意?他们是要拿我来作挡箭牌,日后没事,那就罢了,有什么不妥,都往
我头上一推,说道:‘青木堂韦小主率领大伙儿干的。香主有令,咱们不敢不从。’哼,他
们本就要鸡蛋里找骨头,废了我这香主,我领头去跟沐王府的人打架,不论是输是赢,总之
是大大的一块骨头。好啊,辣愉妈妈,老子可不上这个当。”
    他假装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儿,说道:“众位兄长,小弟虽然当了香主,只不过碰巧杀
了鳌拜,本事是一点也没有的,计策更加没有。我看还是请玄贞道长出个主意,一定比我高
明得多。”他这一招叫作“顺水推舟”,将一根烂木梢向玄贞道人肩头推去。
    玄贞道人笑了一笑,向樊纲道:“樊三哥的脑筋可比我行得多,你瞧怎么办?”
    樊纲是个直性汉子,说道:“我看也没第二条路好走,咱们就找到姓白的家里,他们要
是向徐大哥磕头赔罪,那就万事全休。否则的话,哼哼,说不得,只好先礼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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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 16:20:12 | 显示全部楼层
人人心中想的,其实都是这一句话,只是沐王府在江湖上威名甚盛,又是反清复明的同
道,谁也不愿首先将这句话说出口来。樊纲这么一说,几个人都附和道:“对,对樊三哥的
话对极!能够不动武自然最好,否则咱们天地会可也不是好欺的,给人家打成这副样子,难
道便罢了不成?”
    韦小宝向玄贞道人和另一个汉子道:“你二位以为怎样?”
    那汉子道:“这叫作逼上梁上,没有法子,咱们确是给赶得绝了。”
    玄贞却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韦小宝心想:“你不说话,将来想赖,我偏偏叫你赖不成。”问道:“玄贞道长,你以
为樊三哥的主意不大妥当,是不是?”
    玄贞道:“也不是不妥当,不过大家须得十分郑重,倘若跟沐王府的人动手,第一是败
不得,第二是杀不得人。倘若打死了人,那可是一件大事。”樊纲道:“话是这么说,但如
徐大哥伤重不治,却又怎样?”玄贞又点了点头。
    韦小宝道:“请大家商量个法子出来。各位哥哥见识多,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
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想的主意也一定比我好得多。”玄贞向他瞧一眼,淡淡的道:
“韦香主很了不起哪!”韦小宝笑道:“道长你也了不起。”
    众人商量了一会,还是依照樊纲的法子,请韦小宝率同众人,去向沐王府的人兴问罪之
师,各人身上暗带兵刃,但须尽量忍让,要占住地步,最好是沐王府的人先动了手打了人,
这才还手。
    玄贞道:“咱们不妨再约北京城里几位成名的武师一同前去,请创作作个见证,免得传
了开来,说咱们天地会上门欺人。日后是非不明,只怕总舵主见罪。”
    韦小宝喜道:“好极,要请有本事的,越多越好。”在苏北道上的饭店之中,沐王府那
姓白的一根根筷子掷出去,只打得吴三桂手下一个个摔倒在地。这情景此刻犹似便在眼前。
他们要是再搞什么铜角渡江,火箭射象的玩意儿,就算北京城里摆不出大象阵,单是摆上个
把老鼠阵,青木堂韦香主吃不了就得兜着走,本想推托不去,又有点说不出口,听玄贞道人
说要约同北京城里著名武师前去,正中下怀。
    玄贞微微一笑,说道:“咱们只约有声望名气的,倒不是请他们去助拳,武功好不好却
在其次。”高彦超道:“名气大的,武功多半就高。”他是在帮韦小宝说话。玄贞点了点
头。樊纲道:“咱们去请哪几位武师?”当下众人商议请谁同去,邀请的人要在武林中颇有
名望,与官面上并无来往,而与天地会多少有些交情。
    商议定当后,正要分头请人,那徐老头忽然呻吟道:“不……不……不能请外人。”樊
纲问道:“徐大哥,你说不能请外人?”徐老头道:“韦香主,他……他在宫里当差,
这……这件事可不能泄漏出去,那……那是性命交关……交关的大事。”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韦小宝在宫中做太监,自然是奉了总舵主之命,暗中必有重大图
谋,一有外人知道,难保不走漏风声。樊纲道:“韦香主倒也不必亲自出马。咱们去跟那两
个姓沐的理论,结果怎样,回来禀报韦香主知道便是。”
    韦小宝本来对沐王府颇为忌惮,但既邀武林中一批大有名望之人同去,那就笃定泰山,
有胜无败,这好比用灌铅骰子跟羊牯赌钱,怎可置身局外?说道:“我如不去,那就不好玩
了。我的姓名身份,你们别跟外人说就是。”
    玄贞道人道:“倘若韦香主刮乔装改扮了,那就没人知道他在宫里办事……”
    韦小宝没听他说完,当时即拍手叫好,连称:“妙极,妙极!”这主意正投其所好,上
门生事,本已是十分有趣,改装之后去生事,更是妙上加妙。
    众人本来都觉得若非韦香主率领,各人担的干系太人,见他如此热心,争着要去,自无
异议。徐老头道:“大伙儿……大伙儿千万要小心。韦香主份……扮作什么人?”众人望着
韦小宝,听他示下。
    韦小宝心想:“我扮个富家公子呢,还是扮个小叫他?”他在妓院之中,见到来嫖院的
王孙公子衣饰华贵,向本甚是羡慕,一直没机会穿着,微一沉吟,从怀中摸出三张五百两银
子的银票来,道:“这里是一千五百两银子,相烦哪一位大哥给我买些衣服。”
    众人都是微微一惊,几个人齐声道:“哪得着这许多银子?”韦小宝道:“我银子有的
是,衣衫买得越贵越好,再买些珠宝戴了起来,谁也不知我是宫里的小……小太监了。”玄
贞道人道:“韦香主说得是。高兄弟,你去买韦香主的衣衫。”
    韦小宝又取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道:“多花些银好了,不打紧。”旁人见这小小孩童
身边银票极多,都暗暗称异,说什么也料想不到他屋里的银子竟有四十几万两之多。按照韦
小宝本来牌气,身边便有二三两银子,也要花光了才舒服,可是四十几万两银子如何花用得
掉?能够买些华贵衣服来穿戴穿戴,出出风头,当真机会难得,心里快活之极,见众人目瞪
口呆,便又伸手入怀。
    他手伸出来时,掌中已有三千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交给玄贞道人,道:“兄弟跟各位大
哥今日初见,没什么孝敬。这些银子,是鞑子那里拿来的,都是不义……不义的银,请大伙
儿帮着花用花用。”天地会规矩严明,不得胡乱取人财物,樊纲、高彦超待早已穿得久了,
突见韦香主取出这许多银票,又言明是取自鞑子的不义之财,他既在清宫中当差,此言自然
不假,各人情不自禁的都欢呼起来。
    玄贞道:“咱们要分头请人,今日是来不及了。韦香主,大伙儿在这里恭候大驾,不知
你什么时刻能到?”韦小宝道:“上午我要当差,午后准到。”玄贞道:“很好。明日午
后,咱们在这里会齐,然后同去跟那两个姓白的算帐。”
    当晚韦小宝便心痒难搔,在屋里跳上跳下,指手划脚。次日从上书房下来,便匆匆去珠
宝店买了一只大翡翠戒指,又叫店中师傅在一顶缎帽上钉上一大块白玉,四颗浑圆明珠,这
一来便花了四千多两银子。珠宝店见这位贵客是宫中太监,丝毫不以为奇,既是内宫来采购
珠宝,众人再多十倍也是常事。
    韦小宝赶到回春堂药店,众人已在地窖中等候,说道已请了北京四位知名武师,同去作
见证,每人送了二百两银子谢礼。韦小宝心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四位武师非帮我
们不可。只是二百两银子谢礼太少,最好送五百两。四位武师太少,最好请十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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