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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很多人会对这篇游记的题目提出质疑。因为我们这次的游历,起点是重庆,终点是宜昌。有些人也许会问,重庆在一九九七年六月十八日才正式成为直辖市,之前一直是作为四川省的一部分而存在着。这里难道不应该属于巴蜀的一部分吗?为什么要在标题中加入一个“楚”字呢?
特此说明一下。首先,“楚”这个字的起源如下:
“先秦芈姓(芈本作幁)周朝诸侯国,战国七雄之一。亦称荆。芈姓是所谓“祝融八姓”之一,始祖为季连。季连的后世子孙鬻熊为周文王师。古书记载,鬻熊以下楚君皆以熊为氏,但据出土战国晚期楚国铜器铭文,楚君名号皆以酓为氏。鬻熊曾孙熊绎僻处荆山(在今湖北南漳、保康一带),跋涉山林,以事周成王,被封以子男之田,居丹阳(今湖北秭归),从此立为国家。楚的疆域最初主要在今湖北西部山区和江汉平原一带,后逐渐向西溯江而上扩展到今四川东端,向北溯汉水而上扩展到今河南西南的南阳盆地和丹江流域,向南扩展到今湖南北部的洞庭湖平原,向东沿淮水和江水扩展到今河南东南、安徽北部、江西北部和山东南部、江苏、浙江一带。”(摘自百度百科)
由此可见,四川东部也可以勉强算是楚国境内的。更何况,三峡一带的文化,也多受到楚文化的影响。
不过其实在这个标题中,加入这个“楚”字,是颇有一些我自己自私的情愫在里面的。这次的三峡之旅,我最追寻的,其实,还是那巫峡当中,如同神话一般存在的神女峰。
“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想必大家都读过这段宋玉的《高唐赋》中对神女峰的描写。不可否认的是,宋玉的这篇文章有些借着楚襄王的色心过分渲染的内容,但是那最后一句“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恐怕是自神女峰有传说起至今,最精彩的描述了吧。
既然这神女峰位于楚地,也自楚地传诵开来,而她又作为三峡的灵魂而存在着,那么,我在这题目中,加入个“楚”字,也不算过分吧?
说的多了,我们就从第一站,重庆开始吧。
一、重庆
到底还是来了。
多少次发下誓言,宁死不来现在的三峡。如今看来,这类大誓还是少发的好。
去除公司组织这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以外,其实,现在,坐在重庆人民广场的大黄
角树下,慢慢想来,自己对三峡这个地方的追求,到底还是没有停止过。
楚地自古多传奇故事,一般说来,拥有这样多故事、这样多内容的地方,应该发自内心地自我膨胀一下才是。毕竟这种幸运来之不易,有些地方曾经也一度文化繁华如曝蚱般耀眼,但毁灭于自我放逐,抑或是其他不可抗拒的因素。而楚地暂时,还没有这样自大。
自它出现在史书的那一刻起,这块地方始终披着一块面纱面对世人。楚地似乎一直都给我这样的一种感觉:她就像是传说中的彼岸花一样,在雾气中偶尔露一下头,然后就又隐藏在这浓郁的气味当中。“神秘”,两个字似乎就是为这块地方创造的。她在神女的怀抱中慢慢成长,在不露齿的微笑中学会矜持,在她的低声细语中创造一个又一个精美的故事。
江水做她的裙装,树木为她染上自然的颜色。这些故事,便为她华丽却又脱俗的衣装上,最精彩的点缀。
这就是楚地的美丽和它的灵魂。它和北方的王霸之气似乎格格不入,甚至有相互矛盾的存在。我长期坚持划分南北不能仅凭一条江水而已,而更要考虑到,楚地文化和北方文化的交堺线,到底在哪里。
总之,楚地的文化,也许在有些人看来,小家子气而已。但在我看来,正是这种温婉的存在,才给中国自古至今多少文人,提供了梦幻般的化境。
而这化境的源头,便是如今已离我咫尺之遥的三峡。
只是既然第一站是重庆,便不得不说一下这座历史还算悠久的雾都。
重庆是中国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古称江州,后又称巴郡、楚州、渝州、恭州。南北朝时,巴郡改为楚州。公元581年隋文帝改楚州为渝州,重庆始简称“渝”。公元1189年,宋光宗先封恭王,后即帝位,自诩“双重喜庆”,升恭州为重庆府,重庆由此得名,距今已有800余年。1357年,明玉珍(1331~1366,湖广行省随州(今湖北省随州市)人)西征,四月攻占重庆,剿除四川元军,确立对四川大部分地区的统治。至正二十一年七月,明玉珍在重庆称陇蜀王,仍奉"宋"为国号。至正二十三年(1363)正月,在重庆称皇帝,国号"夏",改元"天统",以重庆为国都,正式建立了大夏政权。历时9年,1371年被大明政权所灭。纵观历史重庆曾经三次建都,分别为巴国都、大夏国都、民国陪都,自此重庆又有“三都之地”之称。(摘自百度百科)
虽然这“三都之地”有些牵强了,但是重庆至少也可以算得上是中国现在的大都会中,年龄资格都足以拿得上台面的了。只是与北方的许多名城相比,似乎显得平淡了一些——甚至可以说,它好像一直都藏身在一个角落里,安安分分地守着长江和嘉陵江滚滚的江水,看着它们灰蓝相交的颜色从它身体当中穿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重庆没有洛阳那样的王者之气,也不曾有西安那般的磅礴。与同在长江边上的六朝古都南京相比,它甚至显得更加柔弱。如果我未记错,在中国浩瀚的五千年文化史上,它虽然是个赴会牵强的“三都之地”,却似乎从未沾染过一点“王者之气”。连它身旁的成都,也至少还算曾经居住过刘备这一大汉后裔。而重庆,则多少年来,只是任由山峰上的野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这种闲适,也才给了这座城市一种别样的精神和感觉。它也不需要去刻意改变它的容装,非要装出一副大气的做派。即便在江边修建起了一座一座的高楼大厦,俗不可耐者大有人在,多多少少地影响了它本身清秀的外貌,单至少,从它穿插在城市中的小巷子里,从夜晚江中往来不休的渡轮上,从仍然偶尔能找到的木质吊脚楼中,还能感受到石头小路当中传来的回声,感受到原汁原味的重庆话中的淳朴。一个城市的灵魂,是无法被轻易改变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参观游览重庆附近的古镇磁器口时,我无意中在路边的指示牌上,看到了“建文帝塑像”五个字。我真的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找到建文帝的踪迹。
沿着指示牌一路上行,跨过一座石桥,居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个小村内。木质的吊脚楼,低矮的篱笆以及在院落内种植的蔬菜,我有点迷失了。正准备放弃,回过头去另外寻路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座石门前,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我便走过去,问起这座雕塑的位置。
“过了这座城门就是,没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谢过他便继续前行。
穿过城门,右手边就看到了建文帝的铜像。他已不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胡须蓄至胸口,脸上刻满了沧桑。蹙起的眉毛不禁让我在想:你还在恨着朱棣吗?你眺望的方向,是南京吗?我希望不是,他们已与你无关,你的面前,只有嘉陵江的滚滚江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拍了两张照片,我便沿路返回。那位中年男子仍坐在那里,看我这么快就回来,便笑着问道:
“没什么意思吧?”
我仍然笑笑,你可知道,在这位老者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样惊心动魄又感人至深的故事。
二、重庆·夜景
只凭想象,我们无法明白,这种美景到底能有多感染人心。
我是第一次坐渡轮游长江,我也有些庆幸,这第一次的邂逅会如此惊艳。黑夜没夺走她的美,没遮蔽了我的眼,没折断了我的笔,没压制我沉醉于她之中的心。
南方的人民,尤其是长江畔的人们,你们真心受到了,来自造物主的赐福。
站在船的最高层,听着身边同事们的说笑,看着江岸上越来越少的灯光,我知道,我来了,我终于来了。来到这块曾经让我爱的深刻,却又伤心彻骨的地方。在之前的那篇《此行江南》创作之时,正是我为这江水和在这江水旁居住了不知几辈的人民所受到的粗暴的、极不公正的待遇而最为愤慨的时候。而如今这江水却仍然微笑着,带着我们前行。
船的灯光所及之处,已只能看到翻滚着的、浑浊的江水。岸边偶尔闪过野钓人手电的灯光,和他们那夹杂在风中的细雨声。当然,也许那本来就是风的声音,风在低诉,在讲述着那些发生在这条河流上最精彩的故事。
那些故事,如同画卷一般,从我们的眼前划过。那些小小的渔船,那些岸旁仿佛如仙如灵的山峦,那些在风中飘散的、细小的雨滴,谁能知道,谁能肯定,他们没有在千年前的夜晚,映过那时的明月;没有像今天一样,陪伴过那些快乐的、痛苦的、兴奋的、悲伤的、或是孤独的旅客呢?
我不曾去过秦淮河畔,不知道那美景如何让人醉生梦死。至少这长江夜幕下的石头城,孩仍是令我惊叹。江水带来那么多故事,又把我们的倒影和美梦带给其他人。幸好,有你们,我们就不寂寞。
我是如此爱这块地方,因为它孕育的,不仅仅是几千万,几亿人口而已。它孕育的,是一片繁荣的文化。而且它从我们开始居住在这里至今,仍未停止把它每一颗水滴内的文化种子,留给我们。这种赐福,我希望,还能至少再维持千年。
没有了灯火阑珊,没有了镜花水月般的霓虹,她的传奇却仍在继续。她是不需要谁去特意为她著书立传的。传奇之所以能流传,是因为它贴近的,实际上,是我们对一种生活、一种信仰、一种美好的追寻。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我到底在追寻些什么?
也许,我真的无需把它彻底弄明白。随心而行,听灵魂对自己的讲述,便是最真实的追寻,和梦想。
三、酆都
鬼城,酆都。
这座城市,作为闻名遐迩的鬼城,自1371年起,已有六百余年的历史了。明清两朝,它都作为全中国最具神秘感、也是最具恐怖感的城市,出现在历史书上、文人的诗句中、路旁行人口述改编的故事里。
我之前从未亲见此城,却一度深深地被它的故事和传说吸引。在我二零零六年写的那篇《此行江南》中,我曾如此感叹:
“在长江沿岸,有一座叫做酆都的城市,人们称之为鬼城。其原因在于,那里的人们认为,酆都是连接这个世堺与“那个世堺”的地方。在酆都的大街上,看得见的并且走着的是人;看不见的并且走着的是鬼。人鬼殊途,却又同路而行,也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现象了。然而三峡的建成,逼迫那里“看得见的并且走着”的居民的离开。老人们不愿意,便被人们劝说后拉走。不知他们那一双双透着沧桑的眼眸中流露出的不舍,有没有对他们的“老友”,那些“看不见的并且走着”的朋友们的留恋?”
人鬼殊途,却又如此接近,人与鬼的区分,从未如此之小。人们如此喜爱这样的传说,而酆都也便在这样的传诵当中,愈发神秘并真实起来。
这就好比岳阳楼之于范仲淹,未曾真正抵达,却已在心中为它做好了一幅画卷。在中国式的泼墨山水渲染中,我也为酆都描绘好了边缘。
只可惜,三峡大坝的落成,折杀了我的梦想,也荫脏了我的画卷。酆都景区虽然仍在,但老城区已经被完全地淹没在滚滚江水之下。酆都老城,已经被完完全全地从中国文化地图上被擦除掉了。而且擦除的如此彻底,以至于当我就站在它曾经应该站立过的地方时,我也无从找出任何一丝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可怕的不是毁灭,而是遗忘。在遗忘中,摧毁它的人,也在自我摧毁。
当地人说,在天子殿(也就是酆都阎罗殿)所在的那一块地方,是鬼的居所。而酆都老城,则是人的居所。两处仅仅一街之隔。对于酆都的老百姓而言,这鬼对于他们的意义,是绝对比对于我们而言要重要许多的。老县城是酆都的骨架,天子殿是酆都的灵魂。双方相互依存了数百年,任由天地变色,人世变迁。酆都只按照它自己的生活方式存在着。
而如今不同了,这灵魂丢了肉体,便已不知何处可以依附。老县城已变成一块略显干枯的河床,只留下天子殿依然矗立在那里。任由瓦当一块一块掉色、脱落,最后摔得粉碎;也任由后人在它的身上刀砍斧剁,改了一处又一处,建了一片又一片。
酆都已不再是我脑海中的那个酆都了,它无法取代我心中酆都的形象,但已摧毁了我对三峡大坝的最后一点信心。酆都没有败给火灾,没有败给战乱,没有败给自己,却败给了一堆钢筋混凝土堆砌起来的巨大怪兽。
我无法想象那样一个恐怖的夜晚,这巨大怪兽合拢了它的闸门,大江被硬生生地一切两段。倒灌的江水慢慢地,慢慢地,将已无人眼的、拆损殆尽的老城,扼杀在它已生活了不知多久的土地上。
当初,是这江水养育了酆都,如今又是这江水,被迫把她的孩子,闷死在自己的怀抱里。
呜呼!无法可想!那些“看不见得却走着的”住民们,每日里要如何望穿这秋水,才能找到那些“看得见的并走着的”战友们?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绝望。在那天王殿旁的望乡台上,是不是又多了几个找不到家乡的孤魂野鬼?
所有那些支持者三峡大坝的人们啊,你们都欠酆都人民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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