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孩子

美莲达

【但愿我的文字是能够形成画面的，就像我常常记得的那样】

　　当我在残存的记忆里游荡，有时就能重新回到那个童年里的厨房，那个大而荒脊，家徒四壁的厨房。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那么最先看见的，应该是一个大土灶。可惜我记不起来的是，这是一口双眼灶，还是单眼灶，因为按照常规的，一般家庭的配制，必定是双眼灶才对，一口小灶，供我们愚蠢的人类造饭，另一口灶肚大的，则是用来煮猪食儿。在灶与灶之间，内嵌瓮一只，瓮里常注有水，借着烧柴做饭的契机使水变热，也就无需再另外架锅烧水。

　　我说我记不起来，是因为我们家着实太穷了，在我的记忆里，厨房永远只有那口小灶是可以使的。一个瘸腿老人和他年幼的孙女既然打不来殷实的柴火，自然也就难以存够，甚至更有窘困到连煮人食的柴火都不够。如果是夏天，我们往往会一次性煮好几顿饭，这样可以省去很多柴火；若是冬天，则尽可能的用稻草覆住火灰，让那虚弱的暖意能够长久下去，以烘暖锅里的剩菜剩饭。

　　除了这口灶外，厨房里几乎就没有什么可以细说的了，一口水缸，一架永远黑乎乎没有任何遮挡的残破的碗柜，里面筷子几双，瓷碗一个巴掌可以数完。

　　然而就是这么贫瘠的厨房，也还是给过我许多的快乐。它煮过我最喜欢吃的毛豆，玉米，冬天也常烘一灶的薯干来当早饭，半坡上的同学每早从我家门前过，我家的墙是竹篾糊的稻草和泥巴，远远就能听到她的声音，我翻身起床头不梳脸不洗直接灶上抓两块烘得软软的薯干就跟她走了。

　　如果是冬天，我们就整天整天的守着厨房，准确的来说，是守着这口老灶。爷爷在灶前编竹器，我在灶前架条板凳写作业，在那些他没有活儿干，我也不用写作业的闲暇时间，他就给我讲故事。不幸的是由于信息匮乏，那些故事无不充斥着怪力乱神，以至于我很小的时候对“恐怖故事”一类就已早早免疫。我听过灶头里盘着一条白色巨蟒专来偷吃鸡蛋的故事，还听过床头掉下一坨毒蜘蛛说话像女人一样嗲的故事，更听过厕所里埋着许多尸骨一到冬天就要嚎叫的故事（话说老爷子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姐才七八岁你跟姐天天讲这种你确实有胆有识。所以这是姐好奇心死得早的原因是吗？）。

　　在我幼小的视角里，乡下的厨房是相当大的，虽然我们常年只围着灶台转，但它的确要比进城之后的厨房大上许多倍。当然也许是因为后来生活条件好了添置的东西多了以至于显得略为拥挤而彼时则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我记忆里最后两年的乡下，爷爷因为着实再干不动插秧打谷的活而被小叔接走了，我的母亲，一个美貌又耐不住寂寞的妇人凭空出现来接手照管，她虽然也是农村的女儿，骨子里却一点也不属于农村，她会在田间地里劳作的时候穿粉红色细纱衬衫，会在头发上插四时鲜花，洗头的时候一定要唱歌，天气好晒被子的时候也要唱歌，她唱过的歌我都记得，她最常哼的是黄梅戏的《女驸马》。她是一只孤独而自由的鸟，注定不会停留在这片荒凉的地方。

　　我对她以及厨房的记忆，大概就是重复重复又不断重复的断炊。她经营农事一点也不得力，插秧犁田打谷晒种连男人也做得吃力，更何况一介妇人。村里看她独自一人，都不大愿意来帮忙，话说“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虽然她不是寡妇，但谁往独住的妇人家里跑，也还是会招来闲话一大堆。如此，我们的生活就更为窘困，常常需要借米下炊。

　　那年春耕，正是青黄不接，她怕我跑丢，把我反锁在家，一个人去下田插秧，直到天黑才回家。我已经懂得怎样熬煮稀饭了，垫着小板凳，勉强跟灶台齐平，可是米缸已经空了，我趴在厨房的小孔窗里一直不停的往外望啊望啊望，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瓢冷水，门终于开了。她满身都是泥点，两条腿冻得通红。她说她突然想起了我还反锁在家里，她问我有没有吃饭，我说米缸是空的。其实她也一整天没有吃饭，我们两个女人就窝在黑漆漆又冷冰冰的厨房里，她让我坐上她的膝盖，一个劲儿道歉说忘记了，说这就去借点米回来煮饭。

　　那天很晚了，也不知道她跑了多少家，才借来一小罐米。大半夜的，我们兴奋的拖柴造饭，她去屋后扯了一把青菜来洗净切得碎碎的，和着一小把米，焖了好大一锅青菜饭，那一晚的米饭特别香，我添的柴也特别的有水准，刚好只留下一小圈糊锅巴，而且烙得恰到好处的焦黄，嚼起来脆脆的，不糊也不腻生。

　　那是我这辈子烧过最好的一把柴火，吃过最香的一次锅巴，也是唯一的一次。我的母亲走了，走得远远的，我再没有机会和她焖青菜锅巴。

　　大概十岁左右那年，我也离开了乡下，虽然彼时我的面庞和身体还相当瘦小，但是我的心智已然非常强大，和那时相比，以后就再没有什么是艰难的了。当一个人在北风天大雪夜拖着行李行走在陌生城市寻找落脚之地，当兜里只剩两个硬币而工作还遥遥无期，当一边白天打工晚上熬夜学习，即便还有更多比这更不能启齿的，我都觉得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当幸运开始眷顾，状况一点点略有改善时，我对生活是否富足的追求不是看银行存款，而是看厨房。我喜欢食物满满的厨房，食物满满的冰箱，这不仅仅是源于曾经生活匮乏的后怕，更是对幼年的自己一种补偿。我不爱零食，甜品点心更是少有，但我喜欢购买，桌上茶几上到处摆得是，这是一种典型的“内心的小孩”。有人说我活像个小孩子，是的，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没有机会好好表现，我是在补偿我内心深处的那个孩子，随便她任性，随便她开心，她不快时就可以哭，她想要发脾气时就可以骂，没关系的，一切有我替她担着，而我总是最强大的。

一袋名酱

写的很真实的样子。。。。。

夜无人

我真希望这是楼主写的

美莲达

夜无人 发表于 2014-2-23 01:33
我真希望这是楼主写的

是我写的啊～

零点的鬼

不错，不错，可惜不是版主，不能加银子以兹奖励。

美莲达

零点的鬼 发表于 2014-2-25 21:38
不错，不错，可惜不是版主，不能加银子以兹奖励。

哈哈，回贴也是一种鼓励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