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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铁人小说:财神巷闲人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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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14 03: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财神巷无财神,那尊泥胎早在“文革”中被连窝端了,如今是一个一天到晚都很热火朝天的公厕。
    和财神巷无财神一样,财神巷也基本上无闲人。这里的人们每天早上就“闻鸡起舞”,如一群聒噪的老鸹呼喇喇地飞向城市的各个角落去觅食,直到晚上才淌着一身臭汗回来,挣到钱的或挣不到钱的都不管冷热胡乱塞饱肚子,然后蒙头大睡,第二天一大早便又像老鸹去四处盘旋。
    财神巷惟一的闲人是赵二。赵二之所以有幸成为财神巷的闲人,是因为他那焊洋铁壶的老爹蹬腿时留下了两间和赵二一样面目较为狰狞的破房。一条汉子能盘踞两间房,这在如蚂蚁泛蛋般的财神巷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于是赵二就成为财神巷的闲人。
    稍大的那间房,赵二租给来自安徽的那对专门炮制盐水鸭子的狗男女。
    叫他们狗男女,赵二刚开始觉得很盛气凌人,但时间一长渐渐就没滋味了,便改叫他们鸭子,管男的叫男鸭子管女的女鸭子,叫起来拖着长长的腔儿,赵二自认为亲切与自然了许多。
    安徽的那对鸭子每月奉献给赵二一百块钱的房租,外加鸡零狗碎地白蹭几个鸭屁股下酒,赵二当然理直气壮地成了财神巷的闲人。
    沐浴老爹阴德的赵二可以很福气地睡到日头照屁股,醒了,放几个响亮的屁,胡乱寻些吃的。倘不饿,可再睡,直到睡得心满意足。
    财神巷的风光奇异。两侧奇形怪状的房屋似乎在猫着腰去拱中间的路面,远远望去,有一种地垄沟的韵味。每逢下雨,水就往屋里灌,各家男女老少齐上阵,边淘水边用炉灰壅塞门槛,那场景极为壮观。路面在炉灰的培育下日渐增高,此长彼消,路两边的房屋就有些耷拉膀子下沉的感觉,逐渐演绎成穴居之景观。
    这种穴居景观造就了赵二威风凛凛的海盗形象。
    赵二五岁那年,正在巷子里招猫逗狗撵鸡,突然狗一样灵敏的鼻子嗅到自家飘来一丝葱油饼的香味儿,于是便忘我地撒欢往家跑,完全忘记了穴居的问题。推开门便一脚踩空,身体呈漂亮的弧线扑到锅台上,大而贼亮的一只眼珠子便不翼而飞了,从此赵二真正彻底地“一目了然”了。
    赵二经过鬼哭狼嗥后并没有感到特别悲哀,反而有些得意洋洋,因为戴了一只黑眼罩立马威风凛凛了许多,以独眼海盗的形象镇压了财神巷所有的顽童,而且这种震慑力持续了十多年。
    现在的赵二很愤怒,干瞅着当年被自己镇压得屁滚尿流的小屁孩们如今都美滋滋地娶了老婆,哎哟哎哟地在炕上折腾着,赵二那只硕果仅存的眼睛便无奈地灼灼闪光。
    赵二这才痛心疾首地认识到海盗的形象对自己损失的有多大。
    关于哎哟哎哟的问题,赵二的启蒙恩师是安徽的男女鸭子,而且为了这个哎哟哎哟,赵二也成了鸭子,被安徽的男女鸭子提着脖子狠宰了一刀,原本每月一百五十元的租金活生生地被哎哟哎哟成了现在的一百元。
    赵二对此也很愤怒但同样也很无奈。
    自从那间屋成了安徽的男女鸭子炮制盐水鸭的作坊兼卧室后,隔壁的赵二便发现了一个问题,每逢半夜时分,当鸭子们愤怒而绝望的呼叫声平息之后,经过短暂的平静,然后就响起似快活又似痛苦的哎哟哎哟,由弱到强,伴随着煮鸭子的咕嘟咕嘟之声,很别致而有韵律。赵二知道那韵律绝非是鸭子们的苟延残喘,因为鸭子们已被安徽的男女鸭子全部处以极刑,所以那哎哟哎哟只能是安徽的男女鸭子产生的,但赵二却弄不明白那哎哟哎哟听起来为什么又快活又痛苦。
    为了弄清这个问题,赵二的耳朵紧贴着墙,却听不明白,于是便搜寻,终于在墙泥剥落处发现一个圆圆的木板疤拉眼,独眼凑上去,正严丝合缝。
    那间屋的大锅中被处死的鸭子们正很惬意地翻滚着,于是水气弥漫,很有云蒸霞蔚的感觉。在云蒸霞蔚中安徽男鸭子的黧黑与女鸭子的肥白相映成趣,正哎哟哎哟个不停。
    赵二的脑袋“嗡”的一声便失去知觉,恢复知觉后就热血沸腾。
    第二天,见到安徽的男女鸭子,赵二有些心虚。男女鸭子却不心虚,女鸭子还意味深长地笑。边笑边塞给赵二两个鸭屁股,很肥,说是给赵二补补身子。赵二感觉鸭屁股特像女鸭子昨晚的肥白,就很亢奋。
    半夜,安徽的男女鸭子在进行完大屠杀之后又开始了云蒸霞蔚中的哎哟哎哟,被鸭屁股滋润得精神头倍儿足的赵二也就开始了独眼与疤拉眼的严丝合缝。
    赵二开始觉得自己是财神巷最幸福的人,因为安徽的男女鸭子给他奉送了许多幸福。每月一百五十元的房租,还有隔三差五的哎哟哎哟和肥腻的鸭屁股,赵二幸福并满足着。
    赵二的这种幸福和满足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等到交下个月房租时——赵二认为除了哎哟哎哟之外,这是最幸福的时刻,他的幸福心情便被安徽的男女鸭子给严重破坏了。这倒不是因为安徽的男女鸭子给的钞票油腻肮脏且散发着鸭子味,而是只有一百元。
    赵二说:“怎么是一百?”
    男鸭子理直气壮:“就是一百。”
    赵二愤怒了:“你们这两只鸭子八成让哎哟哎哟给累胡涂了吧?”话一出口,他立时后悔不迭。
    果然不出所料,男鸭子脸上泛起很诡谲的笑:“就是因为哎哟哎哟很累才给你一百。”
    赵二有些弄不明白:“你们累不累关我个屁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女鸭子的态度和蔼,很耐心地给赵二做思想工作:“我们白天卖鸭子,晚上宰鸭子,然后煮鸭子,累个犊子样儿,还得强打精神哎哟哎哟给你看。你想想,我们是卖鸭子的,又不是开配种站,总那么哎哟哎哟的谁受得了!还不是心疼你老大不小的连人事儿都没见识过吗?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为了你,我们连本钱都贴进去了,你还好意思和我们斤斤计较?”
    女鸭子讲演时,神色很沉痛,为赵二的财迷心窍而真诚的疼心。
    赵二觉得女鸭子相当有理论,心想,这女鸭子最起码是高中毕业。一想到能有幸看高中毕业的女鸭子的哎哟哎哟,赵二的浑身都亢奋。但亢奋归亢奋,他还是认为五十元钱不翼而飞损失未免太惨重了些。
    于是赵二很正义地威胁道:“你们用瘟鸭子死鸭子加工成盐水鸭,坑害广大消费者,我向工商所的老谭揭发检举,看不把你们这两只鸭子罚得连根鸭子毛都剩不下!”
    对于赵二的正义,男鸭子一脸的怜悯:“老谭能听你的?你也不瞅瞅老谭被我们的鸭子撑得啥模样,连走路都像鸭子一摇一摆的!”
    经男鸭子这么一提醒,赵二顿时有些气馁,那正义就灰飞烟灭了,因为昨天他还在市场里见到过老谭,走起路一摇一摆,俨然一只肥硕的鸭子。
    但赵二不情愿这五十元钱就这么被哎哟哎哟没了,就转动着那一只眼睛去琢磨别的招法。
    见赵二顽冥不化,急于去卖鸭子的女鸭子不想再纠缠不清下去,忿忿地从兜里抓出几张油腻的钞票塞到赵二手中,临走时很自信地撂下一句话:“这五十元钱你怎么揣起来还得怎么给我掏出  来,不信咱就走着瞧!”
    赵二同样自信地嘿嘿一笑:到手的钱还能还给你?傻X,亏你还高中毕业呢!
    吃饱了,在财神巷东一头西一头转悠了几个来回,撞见的都是掉渣的老不死和小屁孩,赵二和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觉得无趣,便回到家蒙头大睡,养足精神头儿准备半夜里好好享受一番女鸭子高中毕业水平的哎哟哎哟。
    半夜,等到鸭子们的惨叫声平息之后,赵二的耳朵就狗一般竖起,那只眼睛由于兴奋而灼灼闪光,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美妙声音的响起,却等来雷一样洪亮的呼噜声。赵二很觉奇怪,心急火燎地贴在疤拉眼去望,只见男女鸭子放躺在炕上正睡得酣畅淋漓。女鸭子虽露着肥白,却因没了哎哟哎哟的音响效果,感觉竟差了许多,如褪了毛在沸水中翻滚的鸭子。
    赵二极扫兴,只得去睡,却睡不着,耳朵在高度警觉竖着,准备随时捕捉那哎哟 哎哟。过了一会儿,耐不住,就爬起来去望,见男女鸭子仍像遭了瘟似的横躺竖卧,全然没有骚动的意思,只得又悻悻去睡,但那只独眼却怎么也闭不上。赵二就大声咳嗽,渴盼唤醒男女鸭子的激情,然而男女鸭子睡得相当顽强,赵二的咳嗽声远远抵挡不住男鸭子的雷鸣鼾声。
    如此爬起来又躺下,折腾了一夜也煎熬了一夜,直到整条财神巷的人们蜂拥而出去那公厕轮番扫射轰炸,赵二这才彻底绝望,那只眼睛已然如兔子般红得晶莹了。
    沮丧的赵二只能进行自我安慰:那两只鸭子休息一宿也好,养足了精神头儿以利再战嘛。
    盼到半夜,满怀希望的赵二竟再一次备受煎熬,任凭他怎么焦灼地折腾,那两只鸭子却一点也不被感动,睡得更加极致的香甜,而赵二的那只眼睛就变成了红宝石。
    一连七八天,安徽的男女鸭子仿佛进入了冬眠状态,毫不理睬一墙之隔的赵二那孤狼般的躁动不安。
    赵二被彻底摧毁了,这才痛心地掂量出女鸭子那句话的份量。
    可怜的赵二在黎明的璀璨朝霞中拦住了拎着裤带朝公厕奔跑的女鸭子,塞过去五十元钱,然后神色和心情都很悲壮。
    在五十元钱上胜利的女鸭子挺讲职业道德,那哎哟哎哟不仅在半夜如约而至,而且比以住要响亮和浪 漫了许多。见女鸭子如此卖力,在五十元钱上失败的赵二这才心理平衡了些,然后恶狠狠享受了一把。
    赵二又成了财神巷最幸福的人。
    赵二的幸福并不等于财神巷的幸福,财神巷依旧鸡飞狗跳的。那些脖上挂着写有“专门电锤打眼”、“专门力工”的牌子四处觅食的男人们回到财神 巷就把打自己的老婆当作下酒菜,尽管这些女人的脖子上也挂着“专门擦玻璃”、“专门喷浆”的牌子。
    财神巷的男人都打自己的老婆,而且兴高采烈地打。只有赵二不打,因为赵二没老婆。就是有老婆赵二也决计不打,赵二知道女人是个好东西,能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而这声音比起挨打时的嚎叫要动听得多。
    赵二认为让女人声嘶力竭地嚎叫是一种严重的浪 费行为。
    所以赵二一见打老婆就劝。
   “省下劲儿,铆足了晚上用,让她哎哟 哎哟 有多好!”赵二苦口婆心。一想到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女人因自己的援助而能在晚上鸣奏那种声音,他就激动得浑身直颤。
    那些鼻青 脸肿的老婆们一听赵二的话,毫无例外地立即停止了嚎叫,然后破口大骂:“你妈才哎哟哎哟呢!赵二,我操你奶奶的!”
    赵二悻悻:这些女人太没文化了,都不是高中毕业!
    悻悻之后又感到很幸福,因为在财神巷只有自己才能享受到高中水平的哎哟哎哟。
    男人们继续捶打女人们继续嚎叫。赵二回去抓紧时间睡觉,以便半夜时分精神更抖擞些。
    这些日子财神巷的人们都如半夜的赵二一样处于一种极度亢亩的状态,男人们没兴趣打老婆了,女人们也没兴趣嚎叫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探讨关于财神巷拆迁的问题。探讨得口干舌燥之后便回家关起门,一家老小再探讨如何瓜分即将从天而降的新楼房。 (编辑:刘心)

    作者简介:吕铁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总工会《今天》杂志副主编。

    选自《节约网》
 楼主| 发表于 2006-9-14 03: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吕铁人小说:财神巷闲人 (二)

赵二对拆迁勃然大怒,但悲哀的是他纵有一千个理由反对拆迁却没有一个理由能成为财神巷居民的共同理由。比如说拆迁后赵二就没有闲房出租了,没有了闲房出租就没有了每月一百元的收入,没有了一百元的改入赵二就得像别人一样脖子上挂着“专门力工”的牌子去觅食,更重要的是再也看不到女鸭子的哎哟哎哟了。这叫赵二如何能不愤怒!但赵二的愤怒显然与财神巷所有的居民无关。所以他只能横眉冷对那些因拆迁而眉飞色舞的左邻右舍们。
    幸亏老天庇佑赵二。当财神巷居民倾巢而出夹道欢迎房产开发商莅临之时,那开发商被从密如蚁巢般的穴居中涌现出的居民们吓得屁滚尿流,连句有色彩的话都没留下就逃之夭夭,从此不再见踪影。
    赵二简直开心死了。
    开心归开心,赵二还是有些恼怒,这是因为安徽的男女鸭子最近有消极怠工的倾向,没有经过赵二的同意便擅自减少了工作量,而且在哎哟哎哟时也有些出工不出力,不再那么响亮和激情。作为消费者,赵二觉得受到了欺诈,决定找安徽的男女鸭子理论,为五十元钱讨回公道。
    赵二找安徽的男女鸭子理论时,正是一个血色黄昏,可能这个黄昏过于血色的缘故,安徽的男女鸭子将每天的例行屠杀提前,于是赵二正撞到了行刑的情景。
    女鸭子半裸着,露出许多部位的肥白,心情愉悦地从笼子里抓出一只又一只或半死或死的鸭子放在砧板上,运刀如风,鸭血溅到她的肥白上,便绽放着恐怖而艳美的花朵。男鸭子的形象远不如女鸭子可爱,蹲在锅台边凶神恶煞地为鸭子开膛破肚,一刀下去鸭肚子就“扑哧”一声,淌出一堆肠子来。
    赵二理论的勇气被这血色分解成了嗫嚅,嘴里像塞了个肥腻的鸭屁股含混不清。
    女鸭子说:“赵二你感到很委屈是吧?赵二你怎么就这么没文化呢?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百年大计,质量第一。我们减少哎哟哎哟的次数是为了提高哎哟哎哟的质量,赵二你懂不懂什么叫质量啊?”说罢,又抓一只鸭,手起刀落斫了鸭的头颅,然后将尸体扔给男鸭子去“扑哧”。
    赵二刚想争辩说如今那哎哟哎哟的质量也不怎么样,却听男鸭子哼了一声,瞥眼看去,男鸭子很阴沉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尖刀在血色中闪烁寒光,赵二就吓一哆嗦,终于说不出些什么。
    从此以后赵二的享受只能听凭安徽的男女鸭子的高兴和不高兴了。
    常吃鸭屁股,安徽的男女鸭子油水足,五六天可以高兴一次,其余的时间赵二就闲得七荤八素的。财神巷的居民们难得清闲,所以赵二的闲就如孤魂野鬼一般,光天化日之下在财神巷巡逻几个来回,除了身后的影子,找不到陪自己胡侃神聊的人。
    赵二也想像中国足球队那样高喊着“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口号到外面经风雨见世面——这个城市很大,好玩的地方多的是。但赵二很有自知之明:在财神巷自己算个人物,出了财神巷    毛不是,所以赵二宁肯在财神巷闲得精神恍惚也决计不去外面穷得精神恍惚。
    住在财神巷最东头的亮子却破碎了赵二的清闲,这个在海盗时代曾被赵二揍得尿了无数次裤子的家伙不仅搬出了财神巷而且住上了楼房,这让赵二相当愤怒。经过马不停蹄的打听,赵二终于探听明白亮子之所以能搬出财神巷并住上楼房的原因不是因为脖子上挂着“专门电锤”的牌子,而是他有一个做了一辈子大姑娘的姑姑死得太及时了,作为惟一的财产继承人,亮子伙合全家就住上了楼房。赵二得知此事后更加愤怒,就想再揍一次亮子,但瞥见亮子那被电锤锻炼得肌肉坟起的胳膊就悄悄打消了此种念头。
    亮子并没有让赵二也尝一次尿裤子滋味的意思,他已然被飞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时间理会愤怒的赵二,只是对夹道欢送的左邻右舍说了一句:“赵二算什么东西,把房子租给了卖鸭子,呸!瞧瞧咱爷们儿把房了租给谁?诗人!诗人啊,赵二他懂什么是诗人吗?呸!”
    赵二果真不懂什么是诗人,所以不敢吱声,不过,几天后他就看见了诗人——一个头发蓬乱、戴着眼镜的瘦削男人和一个轮廓很玲珑的女人。
    赵二觉得女人是诗人,因为她很漂亮,奶色的白皙与女鸭子的肥白相比根本不是一个品种。赵二觉得男人不是诗人,并且怀疑他是从精神病院出逃的。
    不管赵二怎么觉得,反正男诗人和女诗人住进了亮子的那间房子。
    从此,赵二对女鸭子的哎哟哎哟的兴趣锐减,一门心思在琢磨女诗人在男诗人的攻击下是否也能哎哟哎哟。
    男诗人和女诗人从来不和财神巷的人们说话,偶尔露面,男诗人总是昂着毛发蓬乱的头,如一只公鸡,女诗人依在他身边,高高的鞋跟戳在路面上,走起来便一扭一扭的,很别致的样儿。
    远远望见女诗人的那种别致,赵二便认定女诗人不仅会哎哟哎哟而且比女鸭子的哎哟哎哟要美妙一百倍。赵二很伤心,以往幸福心情被女诗人破坏殆尽。
    安徽的男女鸭子却不同情赵二的伤心,半夜又高兴起来,女鸭子照例就哎哟哎哟,然后猪般沉睡,鼾声激越。
    赵二睡不着觉,女鸭子的哎哟哎哟使他很自然地联想到女诗人。一想到女诗人此刻或许也正在哎哟哎哟,赵二的浑身就仿佛蠕动着许多毛毛虫,又痒又燥,痒燥到了极致,耳朵里就振荡着他为女诗人多次设计的那种音响效果,而且长时间的不绝如缕,像蚕吐丝般将赵二纠缠得昏天黑地……
    当赵二自我感觉清醒时,这才发现自己已然鬼使神差地站在了亮子家的窗前。
    赵二吓一跳,转身要走,可屋里的灯光却将他牢牢钉住,于是赵二就给了自己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女鸭子的哎哟哎哟能看得女诗人的哎哟哎哟也应该能看得。再说,女鸭子还是高中毕业呢!
有了很理直气壮的理由,当然要看,赵二的独眼便去睃巡可供参观的通道,却找不到,就转到房后。
    亮子家的格局很奇特,房后斜甩出一块,像母狗发情时歪着尾巴的姿式,按很法律的说法就是“三小”或非法建筑物,这便是亮子家的厨房兼他老妈的卧室。那窗户倒低矮,这与财神巷的穴居风格极统 一,所以赵二根本就不必什么飞檐走壁,拉开窗很轻松地就钻了进去。
    灶台上有碗,三五只碗,里面都有些很暧昧的东西,赵二的独眼很厉害,在微弱的月光下准确无误地辨认那碗里的东西是方便面的残渣余孽,就鄙夷:净吃方便面,能诗出个屁!
    因鄙夷胆子就大了许多,独眼凑近门板的裂缝去看,见男诗人一如既往地昂着毛发蓬乱的头,却精光着上身,露着嶙峋瘦骨在手舞足蹈,嘴里还念念有词。见如此模样,赵二更加坚定了男诗人乃精神病院出逃者的信心。女诗人的形像却没有让赵二失望,依然玲珑剔透,灯光下白皙得耀眼,斜倚在床头聆听男诗人的叫嚣。赵二很弄不明白方便面居然会滋润出如此令人意乱心迷的玲珑与白皙!
    赵二等待了很长时间,可是男诗人依然在叫嚣,丝毫没有让女诗人哎哟哎哟的意图,女诗人聆听得也很起劲儿,也丝毫没有主动去哎哟哎哟的愿望。赵二的耳朵里却塞满了什么“我是太阳的黑子,用愤怒毁灭光明”之类的莫名奇妙的话,听得他一头雾水,越听越比张牙舞爪的男诗人还愤怒。
    终于,赵二失去了耐心,知道今夜是彻底没戏了,便想打道回府,明晚再光临。
    来时容易去时难。赵二这才发现由于穴居的原因,那狗洞大小的窗就有些高高在上,很有囚室的味道,踮起脚才勉强抓住窗框。墙角倒是有条板凳,赵二却不敢搬来垫脚,因为只有三只腿。情急之下赵二双手抓住窗框试图来个标准的引体向上,结果是引体却没向上,反而仰面朝天摔下,双手还很执著地抓着脱落的窗框。
    被惊动的男诗人和女诗人推开门去看,正与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的赵二来了个照面。由于摔得眼冒金花,赵二那只独眼就格外灼灼闪光,在昏暗中颇具狰狞效果。
    刚叫嚣着用愤怒毁灭光明的男诗人吓得很机警地龟缩到女诗人的身后,把愤怒留给了前沿阵地的女诗人。女诗人也愤怒不起来,却会尖声高叫“抓贼呀——”高音处还点缀着颤音,于是就成了花腔女高音。连喊叫数声。一声比一声更尖厉且花腔,极具穿透力,戳破笼罩在财神巷的夜幕是毫不成问题的。然而整条财神巷竟然没有一丝骚动。安静得像烈士陵园,零星几处不知为什么还亮着灯的人家在第一声花腔女高音的尾音还未拖尽时便立即熄灭了灯。
    赵二很感激财神巷父老乡亲们的深明大义,便由惊恐不安转而为轻松自如了。
    女诗人见自己的花腔女高音没有观众,就气馁,一声比一声低了下来,最后干脆就不再叫喊了,索性摆出了一副任凭宰割的架势。
    赵二此时已完全没有必要再从那狗洞大的窗费劲巴力爬出的必要,便大摇大摆地朝大门走去,女诗人木然地在厨房门边,宛如礼仪小姐,只是缺少职业微笑。
    就在赵二拉开门栓,准备正大光明走出之时,男诗人大概自知太不男子汉了,觉得总得要表示一下气慨,就鼓足勇气有气无力喊了一嗓子“抓贼呀——!”声音哑,如被捏着颈的鸭。
    因为那声音太难听,赵二很不满意,扭过头恶狠狠瞪了男诗人一眼,独眼放射的光立时将男诗人刺得瘫软。
    见如此瘫软,赵二心情愉悦,就突然冒出一个很古怪的念头,噪子痒得特想吆喝一声,与女诗人的花腔女高音比试一下。
    赵二的老爹在走街串巷焊洋铁壶时就是吆喝的行家里手,一声“焊——洋铁壶噢——”吆喝得有滋有味,赵二从小受老爹的熏陶,无师自通,完美地继承了老爹的吆喝天赋。清清嗓子,很自豪地脱口而出,“焊——洋铁壶噢——”,中气十足且字正腔圆。全然老爹之遗风。
    赵二这声吆喝石破天惊,其拖腔还未尽兴,刚才还是死一样寂静的财神巷,立时各家门户大开,探出许许多多大的脑袋、小的脑袋来,尔后,人们兴高采烈蜂拥而出……
    财神巷呈现出史无前例的空前繁荣!
    以后之事便可想而知。赵二必须到派出所说个明白,但他却说不明白,支吾了半天,派出所的老焦算才听明白了,又气又乐,朝赵二的屁股踹了一脚,“滚鸡巴蛋!”就打发了赵二。
    赵二虽然无所谓,但财神巷却从此热闹起来,只要男诗人和女诗人一露面,身后必然乐滋滋地追随着成群结队的小屁孩吆喝着看,“焊——洋铁壶噢——”,音调一点也不走板儿且乐此不疲。
    后来,男诗人和女诗人悄悄搬走了,财神巷也就重归现状。
    但是亮子不肯善罢甘休,新账陈账一起清算,把赵二堵在家里一顿胖揍。赵二在电锤手的攻击下毫无招架之力,闹了个鼻青脸肿,但值得自豪的是没有尿裤子,这比亮子还是强了许多。
    再后来,安徽的男女鸭子也搬走了,到别的城市赚钱去了,又住进了几个弹棉花做被套的,整天里很单调乏味地“铮铮”着,毫无生气,但由于没有了哎哟哎哟的问题,也就不存在着减租减息的问题,收入也就丰富了些,因此赵二依然是财神巷的闲人。
    赵二最大的遗憾是未能亲眼目睹女诗人的哎哟哎哟,很思念她。
    走出财神巷,在大街上转悠,希望能与女诗人不期而遇,却始终没有撞见。赵二不甘心,有时在马路牙子上一蹲就大半天,很专注地看来来往往的各种女人,总觉得都比不上女诗人。
    一天,又蹲马路牙子,一直蹲到日落西山红霞飞,却不见伊人之倩影。很失望,肚子也饿,悻悻站起来准备回家去聆听那“铮铮”的弹棉花声。
    突然,一辆奔驰在赵二的身边戛然而止,一个女人从车窗探出头,笑吟吟看着赵二。待她摘下墨镜,赵二便为之而眼前一片灿烂辉煌,原来令赵二牵肠挂肚的女诗人!
    坐奔驰的女诗人更加玲珑与白皙且一身珠光宝气,看模样不会再泡方便面了,这让赵二感到欣慰。女诗人怀里还抱着一只狗儿,那狗儿蓬松的头极像男诗人,但女诗人身边的男人显然不是男诗人,膘肥体壮,脖上的金链子比拴狗链子还粗。
    女诗人从皮包中拈出一张钞票,翘着兰花指,姿态很典雅地递给赵二,笑得很真诚:“谢谢你。幸亏你的那声吆喝,否则现在我还陪着那穷酸做什么狗屁的诗人梦呢!”
    那男人不耐烦地说:“跟个臭叫饭的费什么话!”
    女诗人回过头在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男人就哈哈大笑,从怀里摸出几张钞票撒向赵二,然后一踩油门,车屁股就排泄出一股烟。
    女诗人很友好地朝赵二摆摆手,突然然想起了什么,竟从嘴里飞出了一句赵二极其熟悉的旋律:“ 焊——洋铁壶噢—— ”。               
    那狗儿似乎对赵二恋恋不舍,也伴随着这旋律朝他很有感情地“汪汪”了几声。
    只剩下稀里胡涂的赵二。
    赵二至今也没弄明白女诗人为什么要谢谢自己,所以逢人就咨询这个问题。
    没有人能给予赵二一个准确答案。(编辑:刘心)

    作者简介:吕铁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总工会《今天》杂志副主编。

    选自《节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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