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实行免费公共医疗的西班牙，医院的医疗检查时间由原先的全天缩短为半天；巴塞罗那郊外的一个小镇债务缠身，不得不将地出租给大麻消费者协会；心理治疗师的诊所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中产阶级或富裕阶层。

　　西班牙正攵府的两难困境

　　4月的西班牙本该春光明媚，但马德里却突降冰雹，让卸下冬衣的人们措手不及。对于西班牙的普通民众来说，欧债危机也像难以捉摸的天气一样，不期然地降临于他们的生活。

　　这个欧盟第四大经济体已然接替希腊，成为欧债危机的前线。2011年西班牙公共债务(7350亿欧元)与GDP之比达到68.5%，虽然远不及意大利(120%)、希腊(160%)危急，但麻烦在于其财政赤字占GDP的比例高达8.5%，远超3%的国际“警戒线”。

　　为获得欧盟援助，西班牙之前向欧盟成员国承诺2012年将财政赤字占GDP的比率降低到4.4%，但3月初，西班牙首相拉霍伊宣布，这一目标无法完成，而将之调整为5.8%。4月26日，标准普尔宣布将西班牙主权信用评级再次下调两级。

　　西班牙正攵府目前面临着棘手的两难困境，一方面减赤的目标要求大幅削减公共支出；另一方面，由此带来的结果却是失业率升高、税收减少、经济萎缩和民怨沸反。

　　2011年5月上台的首相拉霍伊号召人民“以大局为重、为未来做适当牺牲”。2012年4月，西班牙宣布将财政紧缩政策中的节支金额再提高10亿欧元，主要涉及公务、医疗和教育领域。加上此前的财政紧缩计划，西班牙今年的财政紧缩计划金额已达到280亿欧元。按此计划，西班牙每个正攵府部门今年的预算将被削减近17%。

　　严格的预算约束下，曾在房地产泡沫破灭后的经济萧条中充当了“最后的雇主”角色的地方正攵府，除了裁员别无选择。据《华尔街日报》报道，最近一轮财政紧缩措施已经令第一季度西班牙正攵府雇员减少了32000人，其中绝大多数是裁员所致。

　　在企业部门，2月10日西班牙内阁会议通过了“劳动力市场改革紧急法案”，允许企业签订“灵活用工合同”，如员工在没有适当理由下被解雇，最高补偿金额从过去的42个月工资降至24个月工资。

　　裁员成本的大幅降低，更加剧了本已严重的失业。目前西班牙全国4500万人口中，已有超过560万人失去了工作，劳动人口失业率已经从2008年时的不足10%升至24.4%，其中16-24岁人群的失业率已经逼近50%。西班牙的失业救济最长期限为两年，到期之后，中鞅正攵府要向仍未找到工作的人每月提供400欧元的补贴。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领取失业救济的大军，对财政支出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今年以来，西班牙工会已经组织了数次全国规模的罢工和示威游荇，以抗抑正攵府的劳动法改革。西班牙民众对于新正攵府的削减预算和鼓励裁员政策也是怨声载道。

　　长期来看，失业率高企导致的需求疲弱也不利于经济恢复和税收增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最新公布的预测显示，今年西班牙的国民经济还将延续自去年第四季度的负增长态势。这与摩根士丹利、穆迪和西班牙自己的预测一致。

　　最遭殃的肯定是普通百姓

　　如今西班牙千百万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债务危机带来的冲击几乎无处不在。

　　比如对于偷渡入境的移民，以前西班牙正攵府会提供起码的条件以保证其不流落街头。但现在移民局的新规定是，年满18岁的偷渡者，正攵府不再负责其吃住。

　　4月份，巴塞罗那郊外的一个小镇准备把镇上一片空地租给一个大麻消费者协会，用租金来消债。这个小镇几年前曾大兴土木，后来遇到金融危机，开发商因融资困难而破产，建筑工程半途而废。招商引资不力的镇正攵府一直靠借贷度日，整个地区的经济都在衰退，国家也不给补贴，只好出此下策。在该镇举行的公投中，多半村民支持该计划，当地司法部门也正在审核其合法性。

　　经济不景气时要降低赤字和债务，除了削减支出外别无他法。在正攵府部门公共支出外，医疗卫生和教育是西班牙财政支出中被缩减幅度最大的两大领域。

　　今年35岁的化学博士米盖尔，目前在马德里附近的一个化学研究所工作。今年初，他肠胃发炎去看肠胃专科，预约挂号牌上竟赫然写着“3月”。等待治疗的两个月中，他在办公室发病几乎晕厥，被送到急诊科。他请求医生为他做胃镜检查，会诊医师表示很为难，“部门需要审核其要求的合理性”。最后，米盖尔只好去做自费检查。

　　如今，米盖尔已摆脱了病痛的困扰，他表示理解医院的难处。

　　西班牙实行的是用正攵府税收作为医疗支出的绝大部分，个人负担极小部分的免费公共医疗体系。在正攵府削减公共医疗支出的背景下，医院的医疗检查时间由原先的全天缩短为半天。“拉霍伊实施的改革对人民来说的确有些残酷，很难承受。但困难时期，最遭殃的肯定是普通百姓。”米盖尔说。

　　安吉利卡长着金发碧眼，初为人母，身子略微发福。她精通希腊语和英语，持有英语教师资格证书，曾在一所私立学校工作过6年。最近，该校以资金短缺为由大幅裁员，她天真地以为自己作为该校唯一的英语教师能逃过一劫，所以接到“辞退通知”时，她还以为学校不再需要英语教师了。但下岗没多久，她得知学校又聘请了新的英语教师——一位“打黑工”的西班牙女孩，学校既不用和那个女孩签合同，也不用给她缴社保。

　　事实上，尽管正攵府明令禁止，且为增加财政收入，拉霍伊下令整顿“黑工”市场，打击偷税漏税行为，但“黑工”现象在西班牙仍非常普遍，尤其私人企业常会聘用一些对薪水和福利要求较低的外国人或非法移民，许多西班牙人丢了工作后也会加入黑工行列。

　　刚失业时，安吉利卡想过出国工作，但考虑到孩子还小，公务员丈夫的“铁饭碗”工作没有被裁掉已属万幸，便放弃了出国的念头。现在，供房贷和抚养女儿的开销等经济负担都落在丈夫一人身上，随着正攵府节省开支，丈夫的收入一年多以来一直在缩水，全家拮据度日。

　　4月中旬，安吉利卡又报名参加了一个社会英语教师培训班。“欧盟劳动力市场开放后，很多学校会聘请母语为英语的外教，英国的、爱尔兰的，我们这些‘土包子’若不充电不深造，等待你的只有失业。”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自嘲道。

　　高学历成了失业的代名词？

　　的确，眼下的西班牙最稀缺的是工作机会。文学工作者、同城诗会创办人安东尼对记者回忆道，他年轻时，出国谋生的多是文盲或低学历者，“他们去德国、法国，干一些当地人嫌弃的粗活累活。而现在，出国的全是高学历毕业生。”

　　已步入不惑之年的切洛，就是一位安吉利卡所说的“黑工”。她脚蹬白色运动鞋，背着黑色双肩包，身材瘦削，背影看起来还是学生样。但其实切洛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艺术家，持有艺术史博士学位。

　　马德里市政厅曾经给切洛划拨了一间专门的画室，供她“传道授业”。但市正攵府见切洛的画室门庭冷落，很快又收回了画室。

　　满怀抱负的艺术家成了一名务实打工者。做过几年朝九晚五的售后工作后，她当起了以画室策划、海报设计等为生的自由职业者。

　　但金融危机让她一夜间感到了生存的不易——订单越来越少，客户越来越苛刻，“他们总是要求延时工作，从来不给加班费，当然更不要提什么社保。这样的工作即使报酬高，也抹不去内心的犯罪感。”

　　正攵府大刀阔斧的节支改革政策令切洛愤怒不已：“他们只知道削减开支，不知道用脑子，一味地服从布鲁塞尔(欧盟总部所在地)的命令，倒不怕这样会让整个国家陷入泥潭。”

　　心理治疗师维尔巴罗在马德里有一间自己的诊所，金融危机后，他的诊所里来自中产阶级或富裕阶层的病人显著增多——医护人员、教师、公务员、企业老板等，因为公立医院的候诊时间很长(有的达4个月)，所以维尔巴罗的心理诊所门庭若市。“其实心理疾病和经济危机没有直接联系，但经济不景气会造成大量失业人群，而失业就是一些心理问题的根结所在。”维尔巴洛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在职者担心被裁员，造成紧张过度。失业者中，意志脆弱的一时间无法接受现实，借助酒精甚至毒品来排解忧愁，渐渐陷入恶性循环。”

　　19岁的笛尔哥临近高考，他表示自己高中毕业后要去考消防员，因为他的很多师哥师姐后来上了大学，毕业后还是找不到工作，“如果高学历成了失业的代名词，那么读书又有何用？”他说。